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四)

“鬧得真厲害。”

樓下吵鬧得厲害,坐在樓上,趙挺之只感覺地板都在震動。

“這群猴崽子怎麽跑到內城來了?”強淵明用力跺了跺腳,上下都開著窗戶,下面在鬧騰的究竟是何方神聖早就聽出來,就是想不通,太學生們不在南薰門那一片喝酒,怎麽會跑到這裏來,雖只隔了幾裏地,但同樣的一席酒價格能差五六倍去。

“要不要讓人去到下面說一聲。”李格非小聲問道。他背著房門坐著,準備起身出去。

趙挺之想了想,搖頭道:“……算了,監生脾性大,分外受不得氣的,他們能給你鬧上來。”

京城之中,比禦史還不能得罪的就是太學生。國子監中的幾千號學生,在京城士林中影響很大,鬧起事來,就是宰輔也得避讓三分,選擇秋後算賬。禦史們靠的是名聲,若是在太學生中壞了口碑,就等於落了一件把柄在外面,日後隨時可能被政敵拿來當作攻擊自己的武器。除非抓到切實的把柄,背後又有天子支持,否則最好不要沒事招惹太學生。

“就這麽放著?”李格非問道。

“放著就放著吧,誰讓他們沒了管束。”強淵明嘆道,“若是余中、沈季長他們還在,就是夜裏也會督促功課。哪裏會像現在這樣,就快解試了,還在這裏玩樂……看他們也不像是上舍生。”

趙挺之冷笑道:“若是上舍生,只會更用功。校定考若是在上等,可就直接進士及第了。中等最差也是一個同進士。哪還會有空出來喝酒玩樂?”

國子監上下兩千多學生,外舍生占了兩千。內舍生三百。而上舍生人數最少,待遇也是最為優厚。

上舍上等的那幾人,直接授進士及第,不用參加科舉就能釋褐為官的,差一點的是上舍中等,可免發解試和禮部試,直接上殿參與殿試,上舍下等也能免去解試,以貢生的身份去參加明年禮部試。而其他學生,就只能從國子監試、禮部試、殿試這樣一步步考上來。

“既然這時候都能出來喝酒,行、藝兩項肯定在監中倒著數,就是抓了他們,當不會有人為他們求情。”強淵明說著。

國子監中的日常考核有兩項,一為“行”,一為“藝”,藝是平日小考的成績,行自然便是日常操行。像現在樓下的太學生夜宴酒樓,給禦史抓個正著,通報上去後,不大不小都是一個罪過,“行”上肯定要扣分。

“隱季你是打算抓他們?”李格非問道。

“沒那個想法。”強淵明搖頭:“之前正夫也說了,已經不是余中、沈季長他們在的時候了,抓了又有什麽用?抓了這一批,還有更多的。難道再換一批學官不成?”

強淵明說得事不關己,但李格非知道,別看趙挺之和強淵明都在嘆息國子監一代不如一代。但前兩年的太學案,將那些學官一股腦地都給趕出去的,可不正是禦史台?也就是當時領頭的幾名禦史,現在都已不在台中罷了。太學一案,可是差點將新黨在國子監中的根基給斷了。

對很多朝臣來說,這實際上是東府之爭,拿那些倒黴的學官出來下手。但只要去想一想,為什麽天子會容忍朝堂上的爭鬥,將代表國家未來的國子監給卷進去?就能明白究竟是誰,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李格非也是從李清臣那邊知道了一點詳情。那是酒後無意中說出來的醉話,真正想要清除那些學官的,不是別人,正是現任太上皇,當時的天子。

皇帝需要的是《三經新義》教導出來的學生,但不需要他們對新黨的認同。余中是呂惠卿的女婿,沈季長是王安石的妹婿,葉濤是王安國的女婿,龔原是王安石的學生,讓他們在國子監中教學生,一開始是因為《三經新義》初行於世,需要他們這些新學門人的教導。

但之後呢?士人逐漸熟悉了新學,能夠教導學生的士人也多了,這樣又何必讓他們繼續在國子監中為新黨招募新人?

只是為了學官們收受了學生們的一點束脩,還有從家鄉帶來的特產,就安上了一個受賄的罪名。讓禦史台將他們一網打盡。無緣無故,絕不會興此大案。

現在換上來的學官,遠不如余中、沈季長等人。國子監內部治學的風氣,已經不是那麽全然偏重新學,所以樓下的太學生們還能聚在一起議論氣學。不過國子監終究培養的是新學的門人,教材也是三經新義,最後的科舉也離不開新學。不論學生們多麽認同韓岡的華夷之辨,也改變不了他們只能用三經新義上的解釋,來作為回答問題的標準答案。既然跳不出藩籬,也沒人會去計較,沒什麽意義,也徒惹韓岡不快。

“何況抓到他們幾個,不知要牽扯多少人進來。”強淵明繼續說道,“鬧得大了,太上皇後也會覺得沒臉面。前兩天,大理寺才報了寺中獄空,正高興著呢,崔大卿都是右諫議了,還硬是加了一官。何苦觸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