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三)

“那莫不是韓宣徽?”

包廂之中隨著這一句話,陡然間起了騷動。

五六名身著襕衫的士子,全都沒了平日的修養,一齊擁到了窗邊,向下張望著。

唯有宗澤坐得紋絲不動,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桌上的菜肴。

以他在京城中的名聲,如果想要去韓府上拜訪,不會等待太久就會被招進去。只是他沒什麽興趣,不打算刻意去拜見,現階段的所要注意的重點,難道不是禮部試嗎?

至於當下,宗澤現在更想著怎麽趁這個機會多吃點,不能浪費了自己為此付出的十貫大錢。

要不是給兩家快報報社撰寫專門的評論文章,宗澤也拿不到那麽多的現錢來貼補平時日用。不過也不會被同一個住處的同窗起哄,最後不得不答應下來去內城的正店好好喝上一巡酒。

“怎麽就收起清涼傘了。”有人擠在窗前,驚異地問著。

好幾個人立刻一句接一句地回答:“聽說韓宣徽在兩府中,是出了名的最不喜歡用儀仗。除了上朝放衙,平時出外,都是只有十幾人護衛。”

宗澤不忘吃菜,筷子不停地動著。難得來內城吃酒,卻一個個只顧得看人,太浪費了這滿桌子好酒菜了。

不過是見到一張清涼傘,何必這麽一驚一乍。宗澤如此想著。

比起外城靠南門的國子監,內城之中,能遇上重臣的機會要大許多。州橋夜市上的,哪天都能看見一名名金紫重臣的從面前經過,但南薰門,見豬的幾率可比見官的幾率要大多的。如果再算上官員中那些跟豬沒兩樣的一部分,這個差距就更大了。只是國子監中,沒見過清涼傘的學生又有幾個?

直到目送了韓岡一行拐進了另一條街道,在窗前看熱鬧的國子監生們,這才一個個回到了座位上,只是議論的重點,依然還是已經遠去的韓岡。

“真的是韓宣徽。”

“若是能當面請教,聆聽學問就好了。”

宗澤埋頭吃菜,就算韓岡出面講學,他也不覺得現在有資格去湊那個熱鬧。

要去聽講,先得要打好基礎,得將有關氣學一系列書籍都通覽一遍,還要隨時去關注《自然》上最新的文章。韓岡所主張的格物之學,不是讀兩本經書就能明白的,什麽底子都沒有,去聽了也只是浪費時間。

《自然》已經刊行了三期,宗澤每次都在第一時間弄到了手,只是好多地方都看不懂。如果是有關生物、物理和化學的部分,依照文章中的內容做個實驗或是實際觀察一下也就能明了了,但若是有關數算的部分,實在是看得頭疼。

宗澤出身於兩浙商人家庭,論起算學,在座的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可惜就是七八歲便能將九九歌訣倒背如流的宗澤,也一樣對《自然》中的那幾篇有關開方、勾股,還有天元代數法的論文感到頭疼不已。

相較宗澤而言,他的同學們就簡單多了。國子監中的學生,最早對氣學大多不是很看重,只是對那些實驗有些興趣,但還是視之為小道,但等到這一次韓岡回京,在殿上宣講華夷之辨,鼓吹對外擴張,立刻就在國子監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太學生們對氣學的態度就變了。

與宗澤交情比較好的一群同學,現在最喜愛也最欣賞的就是韓岡新近針對華夷之辨的一幹理論。作為氣學圭臬的橫渠四句教中的為萬世開太平一句,不再是空口說白話,而是有了切實的理論基礎,同時目標和方向也都從中衍生出來。

“那些蠻夷,空占了那麽多土地,卻只知刀耕火種。換了我中國之人,開溝洫、辟田地,再差的地也能種出糧食來。”

“想想幽燕十六州,到現在才多少人口,如果換做我中國據有此地,又能安置多少人口?”

“浪費啊。那麽好的地,那麽大的平原,卻給北虜拿來做牧場。這不是浪費是什麽?”

“再說南方。南征平交之前,廣西才有多少出產。現在呢,每年的糧食都有百萬石。”

“嶺外之地,出了州城,就是蠻夷的地盤了。想想吧,幾十萬、多不過百萬的蠻夷,占了兩路之地。只看官軍南征滅交趾之後,兩廣的出產多了多少,就知道過去浪費的究竟有多少。”

“最好的辦法還是改土歸流。”

宗澤微笑地看著同學們的高談闊論。

宗澤也挺喜歡橫渠四句教中的氣勢,也認同韓岡對自然萬物的看法,以及蠻夷、華夏的區分。盡管最後終究是要從四方蠻夷手中奪取土地,但必先“老吾老”、“幼吾幼”,方能“及人之老”,“及人之幼”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不能提供足夠的土地耕耘種植,死的就會是華夏子民,或是在繈褓裏就溺死,或是在成人後,遇上災異而餓死、病死。如果想要華夏子民能夠安心地生活,就必須要將蠻夷手中的那些土地給奪取、並開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