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六)

二更天時,韓岡已回到家中。

一番梳洗,換了身寬松的衣袍在房中坐了下來。

慢慢地品著略帶酸味的醒酒湯,韓岡突然嘆了一句:“章子厚家的酒可不好喝。”

雲娘正在韓岡身邊,端了醒酒湯過來後就幫著磨墨。聽到他說話,就問道:“三哥哥在章樞密家喝的什麽酒?”

“交州的甘蔗糖蜜釀的酒。”韓岡道,“家裏的白糖作坊剩下的糖蜜,也都給他們家了。每年有不少船從交州運出來。”

“都沒聽說過。”雲娘氣鼓鼓地說道,“既然拿了我們家的糖蜜,怎麽也不見送幾壇過來?”

韓岡不禁一笑,“酒藥不行,弄出來的燒酒味道太雜,章子厚自家都不吃。全都在交州。”

韓岡到現在也很遺憾,朗姆酒的原材料有了,釀造技術也不差,就是弄不出好酒來。只是偶爾成功一兩次,下一次就又是失敗。這其中只能怪釀酒的酵母不行了。釀酒的酵母是有講究的,品種不對就釀不好酒。要不然官府也不能通過控制酒藥、窖池,來實行酒禁。

“不是有酒禁嗎?”雲娘好奇地問道。韓岡所創的燒刀子天下聞名,但韓家釀酒,卻只夠送親朋好友的,剩下的就是香水的原料。一船船地往外運,那是怎麽都不敢想的。

“酒禁歸酒禁,也不是沒有變通的辦法。”

朝廷力行酒禁,不過對於官員和貴胄們自家釀酒自家吃,就不會去管了,小批量地贈送甚至外售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章家在交州的酒場規模就太大了,最後是借了黃金滿的地皮,在他兒子的轄地中釀造,直接就在當地給賣了。那些海商買過來當作壓倉貨,運到一些專司回易的私港中,轉眼就能賣光。福建、浙南,那邊的小酒館裏面,都是交州的糖蜜酒。

聽了韓岡的解釋,雲娘點點頭,“不過三哥哥方才說的不是這糖蜜酒吧?”

“嗯。”韓岡應聲。

在自己面前輕言淺笑的雲娘,早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不是當年一句話就能糊弄的小丫頭了。

“什麽糖蜜酒?”

嚴素心跨進門來,親自用托盤端了一碗馉饳兒。半開著蓋子散著熱氣,隔著老遠就能問道香味了。

韓岡笑了一聲,沒有作答。

“是說三哥哥方才去章樞密家吃的酒。官人說章樞密家的酒不好喝。”

“酒不好喝?……筵無好筵,會無好會,當然不好喝。”素心皺了皺鼻子,拉起雲娘出門,“雲娘,我們先出去吧,不打擾官人。”

韓岡拿起調羹,盯著漂浮起來的騰騰熱氣,卻沒有動手。

蔡確要對禦史台動手了。

在司馬光入京的那一次,其實禦史台已經給清理過了一遍。但蔡確看來,打掃得肯定並不幹凈,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再一次的清理,以便能更好的控制台諫。

只是不知蔡確會怎麽處置禦史中丞?是一並解決,還是援引李清臣入東府?

韓岡想來想去,當還是連根鏟除的居多。

三相兩參,宰相位上還有一個空缺,但參知政事的空額卻沒了。張璪、曾布,他能將誰給踢下來?

放到西府……也要章惇肯答應!

蘇頌雖說是頂替韓岡的位置,年紀已長,不會爭權。章惇樂得有這一位做同僚。而讓一個剛交五旬的李清臣進來,嫌西府不夠亂嗎?那一位可是與安陽韓家有親。

只能請出去。

對付禦史台,蔡確和章惇看起來已經達成了默契,蔡確想要獨相,而章惇暫時沒有轉去東府的想法,一東一西,聯手掌控朝局。

宰輔之爭,看的就是誰更能影響禦史台。宰輔想要掌控朝局,第一個就要控制住禦史台。

一切的關鍵都在烏台上,那是皇帝用來壓制相權的工具,一旦落入宰相之手,就是皇帝都有被架空的可能。

而不論是哪一位宰輔控制住烏台,兩府中的其他人,立刻就低下一頭去。他們本人縱不懼,可如果下面的門人都一個個被禦史幹掉,在朝堂上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力了。

曾布和張璪恐怕都想不到蔡確這麽快就會動手,棋差一招,便是縛手縛腳。

韓岡也挺意外。現在想來,肯定是蔡確已經在韓絳那邊得到準信,才會選擇現在動手。

韓絳已經七十歲了。依例官員七十而致仕——最遲七十歲就要退休了。除非有那個必要,需要這位老臣鎮壓朝局,否則朝廷一般不會破例,而朝中物議也會逼迫他主動辭職,禦史台等閑更是不會放過。

曾孝寬之父曾公亮,也就是主編《武經總要》的那一位。熙寧初年已年過七十,仍在朝堂為首相,這是因為他支持新法,所以天子希望他留下來,禦史台故此也沒有彈劾他。但立刻就有人寫詩道“老鳳池畔蹲不去,餓烏台前噤無聲”,逼著曾公亮自請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