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七)(第2/2頁)

只要想構陷,一條條將韓岡與王莽聯系起來,百八十條都能找得到。

遊酢深鎖雙眉,刑恕搖頭一嘆,拍拍遊酢肩膀,又往前面去了。

一番迎來送往,院中的客人終於少了許多。

程顥疲累不堪,步履沉重地在內廳坐了下來。但坐下來後,還是習慣性的端端正正,挺直的腰背完全看不出剛剛接待過上百人的樣子。

“恭喜先生。”

學生們同向程顥行禮,比起方才外人們的趨炎附勢,這些道學核心弟子們的恭賀方才算得上是真心誠意。

程顥微笑著接受了學生們的恭賀,待他們坐下來後,卻又嘆道,“求學如逆水行舟,一日不讀書,功課就立刻荒疏。天子新踐位,煩於朝事,日後日日上殿,如此疲累,還能有多少心思向學?”

從太子變成了皇帝,他的學生身上的事情就多了。雖然還不能處理朝政,可是禮制上需要天子參加的儀式,趙煦卻都不能逃脫。

原本是逐日講學,十日休沐的課程安排,現在就變成了逐日講學,五日休沐,遇上典禮,則連休兩天。

還好這時候還沒親政,要是親政了,就會是春秋方才開經筵,春日是二月至端午,秋天是八月到冬至,而且還是隔日講學。要是那樣的話,就真是浪費了趙煦的過人天資。

程顥對趙煦上課時間減少憂心忡忡,打基礎的時候,不能這麽放縱。而其他學生雖也關心天子的教學,可他們更在意眼前事。

“先生放心,天子尚在東宮時,便最是好學勤謹,其向學之心乃是天授,如今不過半月有余,又怎會大變?”

“只是王相公和韓玉昆都辭了官,想必是一心要教授天子,這件事卻不可不慮。”

韓岡貼合世間的人心,演春秋尊王攘夷之新義,以此來推動朝廷對格物致知的需求。《自然》一刊,按期發行如同快報,很快就在京中士林引發了風潮,甚至洛陽士林的風氣也有了改變,那些元老家的子弟,過去喝酒飲宴,現在則聚在一起談論格物致知。

新學占據了科舉,地位穩固。而氣學如今氣勢大盛,影響力漸增。如果道學再不奮發,日後就連一席之地都不會留下了。

“伯淳先生。”呂大臨說道,“是不是可以仿效《自然》,刊行《經義》期刊,與天下士子共論聖學。”

程顥沉吟著,不是為了呂大臨的提議,而是為了現在的士林。

如今可稱之大宗的有新學、道學、氣學,三家學派之長,現在都是帝師的身份。也許官階有高下,但為帝師一事上,卻無尊卑可論。而三家學派之外,還有司馬光的史學,蘇軾兄弟的蜀學,還有原來的旴江、泰山等學派的孑遺。

差不多都像是回到了春秋百家爭鳴的時候了。究竟哪一家才能成為顯學,成為最後的勝利者,至少在現在,還看不到結果。

王安石的新學盡管占了最大的便宜,依靠當年天子對王安石的倚重,成為了朝廷認可的官學。可新學之中的漏洞很多,《三經新義》在士林中受到了不少批駁。許多士人只是為了考進士才去學,學了之後,就丟到一旁。

而王安石想要鞏固新學的另一項努力——《字說》,被他的女婿,也是學術上的對手韓岡給一下擊潰,現在甚至都沒人提了。在殷墟甲骨全都被挖掘並研讀出來之前,任何想通過訓詁來反證經義的努力,都會被人質疑,無法傳播於世。

至於氣學,終究是與之前流傳於世的學問差別太大,想要在士林中得到普遍認同,沒幾十年的時間不會有結果。

但如果只是一個皇帝就不一樣了,年輕人最是容易煽動起來。換做是現在是熙寧初年,韓岡的春秋之義在初登基的太上皇面前一說,春秋三傳全都要靠邊站,官學會以何家為宗都不用想。這叫投天子所好,就像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正搔到了漢武癢處一樣。

現在天子,到了十七八歲開始親政,是會像仁宗一樣在宮裏折騰,還是像他的父親,仗著更勝一籌的國力,開始對外擴張?十幾年後的事,其實誰都說不準。但仁宗只是小皇帝名義上的曾祖父,而太上皇與他,卻是血脈相連的父子關系。

回想起當年在自己門下認真求學的年輕人,對比如今的資政殿學士,真是變得太多了。

只感嘆了一下,程顥很快就收拾起心情。他對自己的道堅持到底,充滿信心,如果沒有這份堅定,如何能為帝師?!

天子的性情可以引導,行為可以諍諫,學問可以教授,他這個翰林侍講學士,不會是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