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誹誹諫垣鳴禁闈(上)

韓岡出門的時候,天還是黑的。

月亮是看不見,星星倒是不少。

大火那瑩瑩的火紅色光芒,在西面天空中甚為顯眼。甚至不比稍遠處的火星稍遜。

“秋天到了啊。”

韓岡緊了緊衣襟,現在早上出來的時候,不再是悶熱,而是清冷涼爽。

這也有下雨的緣故。

昨日一場夜雨,沖去了京城中的暑氣。而到了三更天的時候,雨勢轉小收止,沒有耽擱到今日行人的出行。

不過昨夜風大,似乎刮落了不少院墻上的瓦片,地上有不少瓦礫,前面舉牌喝道的親隨提著嗓子,注意力全都傳到了腳下。直到走上大街,在大街中央行路,方才恢復了正常。

臨街的不少店鋪都已經開門,多是在收拾昨天一場風暴帶來的枯枝敗葉。

多少天沒有這麽早起來了?

韓岡平常起得也早,盡管現在不用上朝,但每天早上的鍛煉是不能停的,他還想多活些年。雖然沒怎麽向人提過,但富弼和文彥博的壽數他還是很羨慕,能年過八旬,放在千年之後,也能說成是長壽了。

這樣的早起韓岡心甘情願,但換成是早朝,那就另一回事了。

而且他還是宣徽使,在宣徽使的職責範圍中,有郊祀、朝會、宴享供帳之儀,一切內外供奉,檢視其名物。

盡管實際上都有專人負責,可作為在京的宣徽使,再不情願卻也要到場,而且是要比其他臣子都要早一點。

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麻煩了,韓岡心裏想著。

不知京城裏面還有沒有比宣徽使還要清閑一點的差事?或者請太上皇後再任命一個宣徽南院使,可以將事情都丟給他去做?

心中思緒紛呈,經過了半刻鐘的樣子,韓岡一行轉上了禦街。

北面的宣德門城樓頂上,一排燈籠依舊閃亮,反而更凸顯了高聳的宣德門城樓的晦暗。

上了禦街,街道上同行的官員隊伍也陡然多了起來,不過看到了韓岡這邊的青羅傘,都避讓到了路邊,不跟韓岡爭列。到了如今,能讓韓岡避道,也就是宰相了。

抵達宣德門前,官員們就更多了來到皇城的官員比平日裏多了幾倍。朔望之日,免不了會這麽多人。人多,馬匹也多,不過秩序維持得很好,這就是禦史們的功勞了。

宰輔重臣的隊伍一向最為惹人注目,韓岡的到來,讓宣德門外的廣場上又多安靜了幾分。

一名禦史上前,沖著韓岡行禮,“蔡京拜見宣徽。”

“哦,元長啊。”韓岡翻身下馬,還了半禮後,問道:“怎麽,今天當值?”

當值的殿中侍禦史和監察禦史們與武班的閣門使一樣,都有監督百官服裝、禮儀和言行的任務。要說早,韓岡是絕對早不過他們。

“正是。”蔡京向韓岡躬了躬身,讓開道:“蔡京不敢耽擱宣徽,請入宮。”

此時門外人多,不方便多寒暄,韓岡不以為意。

蔡京曾經在厚生司為判官,與韓岡有著些許交情,只是算不得深交。韓岡對這位留名千載的權奸,心中一直有著防備,當然也不會與他交心。

點點頭,走進了宣德門內。

“這兩天差不多就要發動了吧。”穿過幽深的門洞,韓岡想著。

無論什麽樣的密謀,只要時間一長,泄露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大。蔡確也許做得十分隱秘,將知情者縮小到幾個人的範圍內,但要說能保密多久,韓岡可是一點信心都沒有。蔡確也不是蠢人,論起選擇時機,他比誰的眼光都更準一點。

想著仍在宮門外維持秩序的蔡京,這一位徒負奸相之名,怎麽到了現在還沒有任何反應?

穿過門洞,迎上來的是管勾皇城司的石得一。皇城城門每日開門關門,落鎖啟鑰,都是他的工作,並不僅僅是包打聽。

“宣徽,可安好?”石得一在城門旁向韓岡行了一禮。

韓岡腳步突地一頓,點點頭,從石得一身邊走過去了。

這樣的拜候與平常大不一樣,在皇城中辦事多年的石得一怎麽會犯這種錯?幸好周圍沒其他閑雜人等,若是給禦史看見了,說不定哪天就拿來做抵賬的文章了。

韓岡沒去慶幸沒有禦史在側,而是陷入了疑慮,石得一他這是在提醒什麽?!

“難道宮中發生了什麽事?”

韓岡不由地攥緊了笏板,心中提高了警惕。

是皇帝突然能說話了,還是向皇後突發惡疾,被高太後奪了宮中權柄?

皇帝的病不可能康復,就是在後世,有著各種神奇藥物的情況下,這樣的奇跡也幾乎沒有聽說過。但皇後重病,被人奪取權柄,卻不是不可能。

若是這樣的話,憑自己的聲威能不能壓得住宮中的班直,匡扶皇後?

如果自己現在是宰相的身份就好了,東府之長面對宮中的侍衛、內宦,可是有著必然的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