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誹誹諫垣鳴禁闈(中)

章惇成了被彈劾的對象。

這是什麽路數?說好的崔台符呢?韓晉卿呢?

猝不及防啊!

韓岡的余光感覺到身側的章惇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被彈劾的恐懼,而是氣憤填膺。

上一次台諫大鬧文德殿,記得還是熙寧四年五年的時候。

同知諫院的唐坰,因為王安石沒有給他一個知諫院,而只是同知諫院的差事,所以本是新黨幹將的他反咬一口,在朝會的當兒,拿著厚厚一本彈章,歷數王安石的累累罪狀,天子幾次阻止都沒能讓他閉嘴。讓王安石一時灰頭土臉,回去後反省自己用人的失誤。不過不久之後,又是出了一個曾布。

可惜王安石現在不在殿上,當時上殿的官員不知還有幾人今日猶在,否則可以問問他們的想法。

蔡確蔡相公現在是什麽心情?韓岡瞥向對面。

蔡確仍怒視著趙挺之,盡管這蔡相公現在青氣上面,看著像是驚怒交加的模樣,可誰也說不準他究竟是不是在作偽。

從情理上說,蔡確沒有針對章惇的道理,除非他認定章惇打算爭奪宰相的位置,而章惇至今也沒有想轉到東府的動作。可人心難測,誰能保證蔡確的想法?

但這也可能是在配合曾布,甚至張璪,或是李清臣也說不定。

蔡確和章惇這段時間走得有些近,這是所有重臣都看在眼裏的。而且兩人之間也是有老交情。同時韓絳和薛向都曾經薦舉過蔡確,只要沒有利益之爭,他們都能相信蔡確可以維護兩家後人。

蔡確敢於打獨相的主意,正是因為他本身的人脈深厚,完全可以在東府中擁有更大的權力。但看到韓絳即將卸任,蔡確已經快要掌控朝政大權,兩位參知政事又豈肯罷休?讓渡出手中的權利。

當然更有可能是禦史台嗅到了風色,故意搶先發動。這不是不可能,既然皇城都能跟篩子一樣四出漏風,那蔡確或章惇身邊出婁子的可能性同樣不會小。

禦史們敢於在殿上發難,要麽背後有人,會幫他們挽回局面,要麽多半是自覺退無可退,不得不搏上一把。從被人定罪出外,變成彈劾宰輔不成而出外,同樣是離開京城,但性質完全不一樣。

前者在官場上可謂是前途黯淡,可後者,那是光榮。就像範仲淹的三光。三次因進言而被貶出外,在士人眼裏,是極為光耀!愈為光耀!尤為光耀!唐坰當年讓天子都鬧得沒臉,最後被直接踢出京城,在外的口碑也是猖狂浮躁、不安分義,可現在還是能在江南做著通判。情況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可能性實在太多,讓人無法確定,但罪狀不是空口白話,而是要條條款款給確定了,只要禦史們給說出來,就能確定究竟是誰在背後主使。

趙挺之此時已不顧太上皇後的阻止,張開了手中的奏章,宣讀起對章惇的彈劾!

“章惇為獨據密院,設計拒呂惠卿於外,一也。”

“章惇在政府頤指氣使,視院中官吏為犬馬,薛向不敢爭,蘇頌不敢辯,唯知諾諾,二也。”

“章惇結交東府,東西勾連,欺君擅權,三也。”

“章惇於交州私釀酒水,一歲至千萬斤。朝廷以厚祿待宰輔,宰輔回以私釀,罔顧君恩,視朝廷法度於無物,此四也!”

“章惇之弟章愷門客犯法,傷及公吏,大理寺卿崔台符受愷關說,徇私枉法,偽稱自首,特減其罪二等。於家人管束不嚴,幹涉有司,此罪五也!”

大理寺!

韓岡一下明白過來。禦史台從韓晉卿手中得到的,也許是崔台符徇私枉法的證據,但換一個角度呢,那不也是案犯賄賂法司,以求脫罪的證據?

蔡確和章惇認為禦史台得到韓晉卿的通報之後,會從崔台符入手,然後設法將他們這幾個宰輔給牽扯進來。但現在的情況,是拿到韓晉卿手中的證據之後,直接針對涉案的章惇下手。

大理寺掌天下刑名,能走通大理寺路線,地位不可或缺,光是有錢是沒用的。章惇幹涉朝廷法司,一旦認定,這是無法寬縱的罪名。

也許今天之事,呂惠卿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前兩條可是明著幫呂惠卿說話。又或許故意示好呂惠卿,給外界一個錯誤的信號?

而第四條罪名,則是翻起交州私釀,這同樣是確鑿無疑的事實。韓岡與章惇同征交趾,在交州關系緊密,章惇若是被牽連進來,韓岡如何能脫身?

韓岡的視線掃過還沒有出手的幾名禦史,包括那蔡京,也許彈劾自己的奏章就在他們手中。

韓岡低頭看著手上的象牙笏板。笏板上密密地寫了幾排小字,那是今天韓岡準備打算在崇政殿上提出來的議題。這本就是笏板的作用——忽也,備忽忘也。靠記憶力不是記不下來,但在如何也沒有白底黑字在眼前來得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