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潮至東嶗觸山回(上)(第2/3頁)

若是受到這樣的處罰,除非日後還有人一力相助,挽回局面,否則連就任知州的資格都沒有,熬資歷要熬到死。而曾經兩次被踢出台諫、去監酒稅的張商英,現在卻已經做到知州了。

至於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卻絕不可能落到自己的頭上。彈劾大臣,是禦史的本分。即便太上皇後想要發落自己,韓岡、蔡確、章惇他們,都要拼命攔著。

幸而有了皇後現在的這幾句,韓岡之後再有什麽回擊,都掀不起波瀾來。不可能會有什麽壞結果,甚至交州都不用去,可以直接去南方監酒稅去了。

不用去瘴癘地冒險,又順順利利地走上了預定的路線,他哪裏能不得意。

只是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蔡京內心的愉悅,只見他依舊心平氣和地對暴怒的太上皇後道,“臣舊年曾任官厚生司,親眼看見百姓對韓宣徽如何頂禮膜拜。天下的藥王祠,自種痘法出世後,香火大盛,廟中都有韓宣徽的金身。之後,臣亦曾使遼。亦親眼得見遼人對韓宣徽敬畏。這一回,遼國樞密使蕭十三與韓宣徽一番話後,遼國便立刻入寇高麗。非是韓宣徽與遼人勾結,而是遼人對韓宣徽敬畏如神,不敢違逆。”

韓岡的名聲,日後當然會危及天子。

“敢問蔡殿院如此之高,這就是韓岡的罪責?韓岡是不該將種痘法公諸於世?”

蔡京話聲剛落,韓岡緊接著就問道。他不敢再等了,再遲一步,簾幕之後的那一位,就又要坑隊友了。

“非是宣徽之罪,而是世人多愚,連累了宣徽。”蔡京言辭懇切,仿佛是真心為韓岡嘆息,“但既然世情如此,為了皇宋基業,也不得不委屈一下宣徽。”

“原來如此。”韓岡點點頭,表示了解。

“不僅僅如此。”蔡京溫和而從容,再次面對向皇後:“韓岡文韜武略,世所罕有。格物之論,名震士林,天下士子,聞其言,無不悚然靜聽。領軍在外,所向披靡,更能安撫卒伍,穩定軍心。三軍一知韓學士至,便皆盡安心。而在朝中,一遇軍國大事,朝廷必急招其以備咨詢。雖在兩府之外,亦猶如兩府中人。”

蔡京看了一眼蔡確,繼續道:“且蔡確居相位,韓岡陰助之,章惇與韓岡更是相交莫逆。三人互為表裏,同操朝政,曾布、張璪只能畫押應諾,呂惠卿立有殊勛,卻仍得留居外路。長此以往,陛下可得安?”

蔡確終於不能笑看韓岡的窘境了。蔡京這分明是在拉攏曾布、張璪,並示好並不在場的呂惠卿。

“心達而險、言偽而辯,危言聳聽,無過於斯!”蔡確獰聲說道。

蔡京反問:“相公以蔡京為少正卯乎?”

《荀子》中所載,孔子曾言:人之五惡,勝於盜竊者: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少正卯五項皆備,所以被孔子誅殺。蔡確指蔡京現在正是占了其中的第一和第三條,聰明而用心險惡,言辭虛偽卻說得有理有據。

蔡確森然說道:“子產不毀鄉校,但子產也曾誅鄧析!”

蔡京毫不示弱地回應道,“相公可誅蔡京,可能誅盡天下正人?”

蔡確的威脅並沒有意義。實際上,朝廷都不可能殺了蔡京。向皇後就是有這個念頭,包括韓岡在內的朝臣們,都要出面阻止。但蔡確是要帶出下面的話。

“欲陷君於不義,何可謂正人?”章惇一下就配合上了,冷然說道,“夫傷忠臣者有似於此也。夫無功不得民,則以其無功不得民傷之;有功得民,則又以其有功得民傷之。”

他知道向皇後聽不懂這段話,更不會知道出處,又詳細地解釋,“忠臣往往為小人所間。若忠臣行事無功績且不為民所贊,小人便會詆毀其人。若忠臣有功勞有人望,同樣會被小人詆毀。人主若為其所惑,那就真的是讓其得逞了。比幹、萇弘都是因此而死;箕子、商容只能出奔;周公、召公更是無辜受疑;而範蠡、伍子胥,也不得不背井離鄉。”

這是《呂氏春秋》裏面的一段話。說得是子產和鄧析。

子產是春秋時鄭國名相,執政二十余年,在中原四戰之地,維系鄭國不至為強鄰所欺,而鄧析同樣是鄭國的大夫,精於律訟,而且被後人視為名家的鼻祖。

有一次洧水漲水,鄭國一個富人被淹死了,有人得到了他的屍體。富人的家人請求買回這具屍體。得到屍體的那個人索要高價。富人家裏把這件事告訴鄧析,請他拿個主意。鄧析便道:“勿須擔心,其他人不會買。”得到屍體的那人沒辦法了,也去找鄧析,鄧析則對他說:“放心,除你之外,他們在其他人那裏買不到。”

一件事能夠正說反說,都能說出道理,但用心卻非是正道。當子產每次出台一項新的法令,鄧析就會教人怎麽從中鉆空子。一次次的重復,最後子產無法容忍,直接誅殺了鄧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