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十一)

太上皇後主動提出沈括的名字,當然正中蔡確下懷。

翰林學士是天子私人,宰相也插手不得。蔡確決不願無故冒險,去明著侵占皇後手中的權力。

就像昨日吳衍的殿中侍禦史,一樣是向皇後自己說出來的。像這樣不屬於宰相建言範圍內的職位,蔡確可以從其他地方旁敲側擊,或是慢慢引導,但他絕不會主動提名某人。

縱然向皇後本身還有些稚嫩,時常出些簍子,但的確是在成長。一時欺瞞她很容易,可等到幾年之後,再回想起今日,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蔡確在很多時候,寧可費點力氣,讓向皇後覺得這是自己決定下來的人選。不僅是他,就是其他宰輔都是這麽做的。

“沈括有才學,有文名,近年來治政考績皆在上等。”蔡確沒有說直接說這項任命好,但跟說也沒兩樣了。

章惇眉心皺了一下,就輕嘆著放開了。

在收到韓岡的私信後,知道他不打算調回遊師雄,章惇就明白韓岡想要將沈括給弄回來。

只是沒想到蔡確和韓岡這麽快就達成了協議,這的確是讓章惇感到驚訝的地方。

韓絳,曾布,張璪都噤口不言,翰林學士固然重要,但不值得為了這個位置,去得罪太上皇後、韓岡和蔡確。誰知道韓岡是不是已經與太上皇後和蔡確事先商量好了?要是平白無故地惹來韓岡的反撲,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冤枉了。

李清臣則是掛著臉,做了禦史中丞久了,都會有一副晚娘臉孔。看不得韓岡能夠翻身。

但他不敢上前。

受傷的猛獸是最危險的,韓岡現在肯定是分外容忍不得有人敢動他手上的東西。

若自己站出來阻止這項任命,蔡確是絕對不會堅持,而是會輕輕巧巧地將責任轉嫁到自己身上。

蔡確只是設計讓太上皇後自己說出沈括的名字,一個翰林學士的任命珍貴無比,不知能釣上多少侍制高官,如若不是為了抵還韓岡的人情,蔡確肯定不會留給沈括。有了自己的阻攔,可謂是正中蔡確下懷。

破壞了沈括的任命,就要面對韓岡的憤怒。

以他昨日的,不論是真的瘋狂,還是故意如此激烈的方式自明清白,敢選用這等手段的人,李清臣絕對不想與他為敵。

何苦呢?李清臣這樣想著,腳步還略略向後蹭了一點點,順便向三司使呂嘉問的方向望過去。

呂嘉問今天也在殿上,同樣是陰沉著一張臉。韓岡推薦沈括與他競爭,恩怨也早已結下,但他照樣不敢開口幹擾。韓岡和蔡確這一回推薦沈括,並不是為了搶奪他的位置,既然如此,呂嘉問當然也不願意出來頂撞宰相。

正常情況下,總會有些風波的玉堂華選,這一回竟順順當當直接通過了任命。

就在午前,幾份詔書陸陸續續地都出來了。

沈括回京為翰林學士。遊師雄加寶文閣侍制,正式進入國家重臣的行列。吳衍入禦史台,授殿中侍禦史。王舜臣本官晉東染院使,加遙郡甘州團練使,任甘涼道都鈐轄,亦是中高階的將領了——種世衡終其身也不過一個東染院使。

這幾份任命震驚了朝堂。

盡管不是大拜除時,兩府給掀個底朝天那般慘烈,可論起震動人心,也並不遜色多少。

韓岡昨天剛剛將未來的宰相之位賭了出去,今天就把自己手上的人給推了上去,一點時間都不耽擱,其中的意義,但凡官場中人,沒有看不明白的道理。

“好厲害。”刑恕低聲道。

他昨天在蔡確那裏根本都沒聽到什麽消息,誰想到今天韓岡一下就借助蔡確、章惇掀起了這麽大的聲勢。從這一點來看,自己還遠遠算不上蔡確的親信,區區監察禦史裏行,在上面的那三位眼裏,恐怕也就是根雞骨頭罷了。

在刑恕的面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官員,正聽著刑恕的話:“沈括前面跟呂望之爭奪三司使失敗,現在就又在韓岡的支持下卷土重來。這才幾天的工夫?”

不過跟刑恕說話的中年官員,卻沒有在意沈括的翰林學士,只是小聲地感嘆著:“寶文閣侍制啊。”

的確是該感嘆的。

相比起翰林學士,其他各項任命雖有些差距,但那也不能等閑視之。能拿到侍制貼職的文臣,在朝堂上也就在幾十人之列。刑恕面前的這一位,都四十多歲了,離侍制的距離依然很遠,僅僅一個集賢校理,離一閣侍制,還有兩個山頭要爬。

不過刑恕內心裏面也不會同情他,本來有機會的,是他自己給放棄的。當年朝廷遣使去高麗,派他做副使,他卻一副苦臉好像要送死一般,被太上皇知道後,踢了他出去管杭州樓店務,現在才回來。嘉祐二年的進士高第,以文辭著稱於世,與三蘇相唱和。卻是前程盡毀。若不能另攀高枝,這輩子就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