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十六)

趙煦正在崇政殿中。

結束了下午的功課,趙煦便過來等著與他的母後一起去拜見太上皇。

崇政殿的前殿是與重臣共議國家大事的地方,上午基本上是宰輔,下午是禦史、武班,以及回京的朝官,後殿則是用來批閱奏章,趙煦就在後殿中等待著。

雖然夏天並不開課,但日常的習字、讀書都是不能間斷的。這方面的學習,也不需要王安石、韓岡、程顥這等身份的大儒教導,直接在宮裏面就能完成。

上午寫了一百個大字,抽背了三篇論語,下午則是韓岡那邊出的二十道簡單的四則運算的計算題。說是不多,可這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很吃力的功課。

不用做功課,又沒有外臣在身邊,趙煦就顯得輕松了一些。至少這時候,不會有人提醒他要保持儀態。也能夠在殿中走來走去,不像在朝會上,得一坐一個時辰。但也只是稍稍有點放松,坐立行走,還是一樣是一種久經訓練後的端正。

走到禦桌旁的素色屏風前,小皇帝仰頭向上看著。

同樣的屏風,在福寧殿中有一面,不過現在已經沒人往上寫字了。坤寧宮也有,上面的人名每隔數日、十數日,就會增加一兩個。不過那面屏風上的人名數量,中就是比不過這裏。

在向皇後開始垂簾聽政的時候,崇政殿中的這面屏風上的名字才起了個頭。時至如今,卻已經寫了大半上去。細數一數,有三五十個之多。

趙煦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有一個是他熟悉的名字。

“官家?”馮世寧跟在趙煦身後,看見他在屏風前立定不動,便彎下腰問道。

“都不認識。”趙煦小聲地說道。

馮世寧恍然道:“哦,官家,是這樣的。這些人現在都還是小官,不過因為差事辦得好,已經被太上皇後看中了,準備有機會就提拔的。等到官家親政的時候,他們就會成為朝廷中的肱股之臣,輔佐官家治國。”

趙煦靜靜地聽著,然後點頭。

他也是知道的,宰輔們的名字的確不會寫在上面。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不需要用筆來記憶,就是自己都能記得。

就比如今天在殿上想起父皇差點就哭了的呂宣徽。

在趙煦的記憶裏,除了他以外,其他相公都對父皇退位很高興。

他立了那麽大的功勞,應該是能回京的。

只可惜自己就算是皇帝,現在也決定不了哪怕是最小的一名官員究竟能任職何處。

“官家!”馮世寧突然響起的聲音略帶緊張,“前面結束了。”

趙煦也聽到了前面的動靜,轉過身來,往前去迎接太上皇後。

從側後方的小門離開了崇政殿前殿,這一天與臣子的議事總算是結束了,但一想起回去後還有更多的奏章要看,向皇後的腳步也沉重了起來。

每日處理這軍國之事,永遠都看不到一個盡頭。

臣子還有休沐的時候,可天子和她這樣的垂簾皇後,卻一日也不得清閑。就是不上朝,也有數不清的奏章要看。若是遇上大事,宰輔們能輪班宿直,但她又能找誰替自己的班?

只能苦苦熬著,等官家可以親政,就算是解脫了。

趙煦就在前面等候著。

每天都是如此,從來都沒有耽誤過。

小小的身子瘦削單薄,在後殿前,向太上皇後行禮。

“快起來吧。”向皇後連忙道。伸出手,牽著趙煦進了後殿。

在殿中坐下來,宮女奉上滋補的飲子,向皇後喝了兩口,問趙煦:“官家,等了有多久了?”

趙煦站了起來:“半個時辰了。”

“別站起來,坐著說話。”

向皇後想讓趙煦坐下來,但趙煦還是堅持著禮儀,“程先生說過君子只在慎獨。灑掃應對,也不可懈怠。”

程顥給趙煦授課時說得很淺顯,沒有往深裏將程門對慎獨的精義灌輸給趙煦,只說了該如何行事,倒讓趙煦越來越像一個老學究。

多少次了,都是這樣。

看著趙煦沒有多少血色的小臉,向皇後心中就不由地嘆息起來。

趙煦一直都是個很聰明、很安靜的孩子,而且有主見。心中的想法很少對外面說。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些城府。這樣的性子,很適合做個皇帝。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是暮氣過重,沒有小孩子的感覺。

早慧的孩子有很多壽數不永。那些早年曾經以神童得薦的臣子,也就一個活到六十多的晏殊算是長壽的。或許是累得,小孩子做成人的事,當然會傷到元氣。

牛犢不能拉犁,馬駒也不能乘人。臣子就是有官身,也得要到二十歲之後方能出來做事。只有少少的幾個特例,但那些特例,有哪個是六歲就出來當差的?十二歲拜相的甘羅已經是最早了。當朝百官,更是只有韓岡是十八歲開始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