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一)

章惇是到了放衙後才過來的。

韓岡回來後就讓家裏的人準備了酒菜。準備等章惇來了之後,兩人就在內廳裏坐下來,一邊喝著燙好的熱酒,一邊吃著精美的菜肴,這樣也能好好的議論一下現在的局勢。

只是章惇進門時,臉色就像是韓岡拖著一大筆錢不還一般,掛著一張臉,實在不是喝酒聊天的氣氛。

韓岡見狀,便先行將他引到了書房中,還是坐下來慢慢聊。

又在衙中忙了一下午,章惇已經感覺自己快吃不消了,不過頭腦還是陷在了興奮中。這種明明困得很,卻偏偏睡不著的感覺。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起來。

瞥著言笑自若的韓岡,這還像是一個引罪辭位的官員嗎?神清氣爽得讓人嫉妒。

韓絳擔任山陵使,其他宰輔也都是忙得滴溜溜的亂轉,沒一個能清閑下來的。章惇之前還奉了太後旨意前去王安石府上探問,放衙後又要韓岡這邊問詢,前幾日更是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

連續幾天的連軸轉,讓章惇累得像條狗,看見因辭官而變得清閑無比的韓岡,抱怨脫口而出,“玉昆,你真夠自在的。”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子厚兄,你可是嫉妒了?”

“怎麽能不嫉妒?”章惇坐下來,“早知道就不放玉昆你脫身了。”

辭官卸職,這叫脫身?朝中至少九成九的官員不會這麽認為。不過在韓岡而言,的確是從天大的麻煩中脫身了。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韓岡哈的笑了一聲,“子厚兄,這幾日可是辛苦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只是看見韓岡誠摯的神情,章惇湧上一陣無力感,他不就是這樣的性子嗎?

放下了茶盞,章惇道:“玉昆,可知這一回三軍那邊還是要賞賜?”

“沒聽說,不過多少也能猜得到。”

大宋沒有太上皇的先例,過去都是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然後大把的撒錢作為犒賞,也有收買人心的意思在。所以現在,登基和駕崩相隔甚遠,在朝廷而言,當然是不想多給一份冤枉錢。可三軍將士,卻又有哪個會嫌好處多的?

章惇嘆著氣:“早知道會如此,當時就不那麽急了。”

要是早知道趙煦才登基幾個月,趙頊這位太上皇就駕崩了。當初就沒必要那麽急著內禪了,現在也不用糾結皇帝被殺的問題。但話說回來,要是早知道趙頊會因為事故而亡,做個預防也沒現在的事了。

韓岡的嘴皮子動了動,將這話咽了下去。經過了之前章惇和王安石的提醒,他有了幾分自省。回想起來也真是有問題,性格上好像是有些變化了,越來越喜歡與人爭執了,如果只是學術上那是沒什麽,但跟家人和朋友相處時也如此,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最後是怎麽辦的?”韓岡改問道。

“拿出了甘涼路上的土地作為賞賜。想要的自己報名就是了。還敢鬧的,自有軍法等著他們。”

韓岡想了一下,明白了什麽叫做自己報名,“流放甘涼?這倒是好事。不過……不可能一點好處不給吧?”

趙頊枉死,在世人眼中必然是陰雲重重。燭影斧聲傳了多少年,熙宗皇帝之死會怎麽被編排也不難想象。這時候更是必須要以厚葬厚禮來向外展示,免得給人更多的借口。

“得靠鑄幣局了。今年的稅賦早就有了去處,一文都動不得。大行皇帝的這筆開支,只能靠鑄幣局。中間有個差錯,連彌補的手段都沒有。”

這一年,花錢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內庫外庫裏面的積蓄像破堤的洪水一樣往外湧,看著帳籍上的數字,就讓人怵目驚心。章惇算是知道當年呂夷簡、範仲淹看著西北軍費泛著跟頭往上漲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了。要不是韓岡開辟了新的財源,用大量鑄造新幣來填補虧空,還不知道怎麽將局面支撐下去。

“錢幣的質量不下降,就不會有事。天下錢荒有多嚴重,不必韓岡多說。只要百姓還願意使用,不論鑄出多少,民間都能容納下來。”

“就是玉昆你不在才讓人擔心。”

“只要審查上沒有疏失,換回還不是一樣?中書門下和宮中派出人都要加強監督,若有過犯,直接奪官發配,諒也沒人敢一試王法。”

韓岡不擔心查不出來。各處錢監使用的鑄幣模板都有細微的差別,每年又會有一個變化,質量有問題的新錢,立刻就能查出源頭來。要擔心的只是執法的問題。

“玉昆,你寫的錢源論,自己都忘掉了?錢幣有價值是因為信用,論起信用,天下數十錢監的提領加起來也比不上玉昆你一個人。非是愚兄妄自菲薄,論起信用,朝廷中沒人能比得上你,愚兄也遠不如。”

“子厚兄太高看韓岡了。縱是如此,也總得習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