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八)

“你先下去。”

石得一揮揮手,讓手下先出去。

韓岡和王厚是為了大圖書館選址才出門的,這點很容易確定。

雖然比同宰輔的韓岡親自去查看地勢,這一點聽起來就是一個笑話。但他還拉著王厚,看起來更多是好友多年未見,遂把臂同遊而已。與二大王、三大王沒有什麽關系,僅僅路過。

不過作為一名在宮中服侍幾代天子、太後的大貂珰,石得一很清楚作為天子家奴,要做到什麽樣的地步,才能算得上是稱職。

主子沒有考慮到的,他們必須考慮到,主子已經考慮到的,他們則要考慮得更周全。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必須一並考慮進來。

韓岡或許只是閑來無事,與友同遊京師,可也有可能是帶著王厚來認認門。

王厚做了好些年的邊臣,功勞苦勞都有,還有一個留下無數人脈的父親,若是問對稱旨,留在京師任職根本不是問題。

韓岡也有可能看到這一點,順便就將王厚推薦給太後。他現在又沒了差事,想舉薦誰都不會犯忌諱。

若韓岡當真推薦王厚,會不會跟二大王有關?

二大王上躥下跳的確讓人惡心,但蒼蠅不叮沒縫的蛋,若不是有了一個現成的臭雞蛋,他還是得在院子裏繼續瘋下去。

拿起一張寫滿字的紙片,石得一眯起眼睛,嘴角泛著冷笑。

許久,方才放了下來。

他揭開暖爐,然後除了那一張之外,桌上的其余字紙一張張地都丟了進去。

火焰一下竄了起來,火星子飛入空中,石得一定定地看著赤紅色的火苗,心裏卻在想:房子裏面多了多少炭毒?

有些事,要麽迎上去,要麽就踢開來,猶猶豫豫,最後怎麽都落不著好。

待房中的火光漸弱,石得一收起那張紙,然後起身離開,出了門,便往大行皇帝的靈堂過去。皇太後這些日子就住在那裏。

夜漸深,石得一快步穿過一條條回廊。換了白色流蘇的玻璃燈籠高高掛起,映著廊中敞亮。遙遙的,就見到宋用臣守在殿門外。

“太後可還安歇了?”石得一上前詢問。

“還沒有。”宋用臣神色木訥,反問宋用臣:“可有事?”

石得一暗暗嘆了一口氣,這幾日宋用臣都是這副有氣沒力的模樣,跟之前的意氣風發可是差得遠了。他這輩子的榮華富貴看來都要化作流水了。

石得一心裏想著,行了一禮:“石得一有事須奏稟太後。”

……

上元節近在眼前。

不過今天大宋諸路,千萬城鎮,都不會有上元燈會。

韓岡家裏幾個小子原本盼了一整年出去能看燈會,聽說今天的上元節不放燈了,一個個都沒精打采起來。

他們的壞心情,還是從不能放鞭炮煙火的正旦開始的,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小孩子的壞心情沒什麽關系,但京城中的許多商家受到的影響更大。

上元節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卻必然是最熱鬧的節日。許多京城裏面的商家,就等著上元節的五天燈會期中,好好地做上一筆。

不僅熱熱鬧鬧的聯賽被停辦,正旦蕭條冷落,就連最熱鬧的上元節也沒有了,也許能占上一年利潤三分之一的收入化為泡影,哭天喊地的多不勝數。很是有些人在抱怨先帝死也不挑個時候。

上元節主要影響的還是小商家和攤販,中等水平的商家,不會因為損失一兩次節日收入便陷入困境。可京城中多少以歌舞曲樂醉人的酒樓,整整三個多月沒收入。弄得開封府上下都要叫苦不叠。

聯賽的抽成也好,酒樓背後的教坊收入也好,以及各處瓦子這樣的娛樂場所的分賬,這些都是官府的財政保障:廂軍之中就有一個酒店務,跑堂、收賬和做菜的可都是兵,經營產業,也是各地衙門提高收入的手段——這是從五代的藩鎮傳承下來的慣例。

盡管如此嗎,如果沒有之前的一場大火,開封府的財政還能支撐得住,不就三個月嘛,之前曹太皇上仙,也不是沒經歷過,但石炭場大火,把開封府的底褲都燒通了。

沈括找到韓岡這邊,千求萬請:“玉昆,只能靠你了。”

沈括苦著臉。他之前去找蔡確,蔡確直接攤手給他看,犒賞三軍的錢和絹,都要七拼八湊,哪裏有閑錢給開封府支應?開封府的各項產業沒了抽成的確不假,但市易務的收入也降了近三成。朝廷也等著錢用。

沈括左轉右轉想不出招來,轉頭就只能來找韓岡想辦法。

“這是蔡相公的事吧?”韓岡都不知該笑還是該氣,換做是脾氣硬一點的開封知府,借著那場大火,怎麽也能從蔡確那裏擠出十幾二十萬貫來。可惜沈括脾氣太軟了,都不敢跟蔡確強討,“存中兄,管朝廷錢糧支出的是中書門下,是三司,不是皇宋大圖書館。我現在也要唱蓮花落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