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十一)

京師子民天然的就帶著一種優越感,不僅是因為居住的位置,也是因為見識。皇城根下,車夫都能指點江山。外人所不知道的宮闈秘聞、朝中議論,隨隨便便都能從他們嘴裏砸出來,讓土包子暈頭轉向。

而縣中、鄉裏的居民,相對京城軍民而言,更是有一種自卑感。許多鄉民,一輩子都不會走出百裏地,對那些見識過京城繁華,敢於離開鄉裏的鄰人,往往都會摻有一份羨慕和敬重。羨慕他們的經歷,敬重他們的見識和膽量。

而現在有一份報紙,區區十幾文錢,就能得到京師最近的大小新聞,這就不僅僅是買消息了,更是在買優越感。

“都沒想到獲利能有這麽多。”蔡確感慨著。作為一名宰相,不可能避諱財利的話題。言談中口不離財,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韓岡奇怪的道:“雖然賣報利錢不少,可郵政局至少要分去一半,最後還不是要歸政事堂?”

“說的就是郵政局。京城之外,一份報平均能收兩文錢郵費,積攢下來可就不得了了。報紙說多不多,說重不重,上萬份也不過一車拉了。”

蔡確大贊著韓岡。韓岡很多時候都能出人意表,總有些讓人驚艷的想法。只看將事關國家命脈的驛傳投入民用,就是到他根本就不是朝廷舊規能約束的開創之才。

其實現在除了信件、報紙和期刊外,已經有更多人利用起郵政遞送來。過年送拜帖,這是京城年節時的風俗,都是帖子到就算是拜過年了。而在這一個正旦,已經有人用郵政來遞送拜帖。

韓岡則覺得有些納悶,蔡確前面的話和現在的似乎對不上。前面還在嘆著朝廷花銷多,打聽報社賺了多少,現在又為郵政大唱贊歌。

“不過也要謹防涸澤而漁。”韓岡提醒道。

蔡確搖頭笑道:“玉昆你終是要為那兩家說話。”

“其實最好的辦法還是盡量降低運輸開支,如此同樣的收入,郵政局的凈入也就可以更高。”

“……怎麽降低?玉昆可有良策?”

“之前就想跟相公說了。過去是朝廷拿不出錢來,可現在不一樣了。修建軌道幹線,正是其時。”

“軌道……”蔡確笑了一聲,道,“還以為玉昆你忘了。”

“軌道將會是國家命脈,與汴河一般溝通東西南北。軍國重事,韓岡豈敢或忘?相公不也是沒忘?”

“玉昆說的是,這可是忘不了的。”蔡確點著頭。這麽重要的事,他怎麽可能忘得掉?尤其還有比幾萬畝良田還要重要的產業在裏面。

“先修好軌道的縱橫幹線,再從幹線中分出支線,就如同樹木莖幹,將根吸上來的水肥輸送到每一片葉子上。軌道的速度和運載量都遠超現在在官道上的車馬。通過軌道來運送郵件,郵政驛傳的開支就能減少許多。官員都坐有軌馬車行動,就能節省驛站的開支。而各地商貨,更是能由此流通。國家財計自然會更為寬裕,反過來也就能更加促進軌道交通的發展。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

“也不求那麽多。”蔡確聽著,卻沒有什麽反應,喟嘆道,“現在也只求能公私兩便就好。”

韓岡應聲道:“公私兩便,本是應有之理,做事但求兩全,豈能一偏?”

又說了幾句閑話,韓岡起身告辭,卻沒有再提什麽。

蔡確欲言又止,還是送了他出去,臨別時,他對韓岡道,“本來還以為玉昆你今日來是為沈括做說客的。”

“有相公在,何須韓岡多言。”韓岡笑道,躬身行禮,然後辭別出門。

沈括從政事堂拿不到錢,轉求到韓岡門前,知道韓岡與沈括關系的,不用親眼看到都能猜得到他會這麽做。但蔡確只是拿捏沈括而已,終究還是要給錢的。誰敢讓京城亂起來?宰相也不行。所以韓岡沒必要多費唇舌,過來一趟,不管提沒提這件事,之後沈括都會如願以償。

韓岡並不像這麽早來拜訪蔡確,不過既然有個由頭,那也就順水推舟了。

從樞密副使退到宣徽北院使,再退到大圖書館館長,再繼續退下去,真的就有些麻煩了。

當然,就像韓岡常常說的,也只是有些麻煩。

皇帝有生殺予奪之權,的確是很危險。

可天子什麽時候能做過快意事?有可能不經法司,就將一名重臣拉出去處斬?只要他有個動作,所有的大臣都會警惕起來。群臣聯手,皇帝又能有什麽辦法?

臣子們習慣了對天子的冒犯,日後也不會將手中的權力放下。十年之中,這樣的膽量能不能培養出來?難說得很。但還是有時間去嘗試。就算不行,事到臨頭,也輪不到他們再猶豫了。那時候只要有人出來領個頭,還是都會跟著一起走的。

送了韓岡離開,蔡確的臉便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