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豈得聖手扶炎宋(下)

“保護太皇太後!”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不是殿中的班直,那位被韓岡搶了手中武器的禦龍骨朵子直的禁衛,還抱著韓岡給他的官服,張著嘴愣在那裏。

尖聲大叫的是齊王趙顥。

他人會疏忽,但趙顥絕不會!

盡管親生兒子坐在禦榻上,正要通過這一日的朝會成為天下之主,可趙顥的注意力卻一直都在韓岡身上。這是獵人審視陷阱中的獵物的得意,可他的潛意識中,也未嘗沒有殘留著對韓岡的警惕。

韓岡是完了,當他今天隨著百官走進這大慶殿時,就已經走進了絕境。趙顥提了多少日的心也稍稍放了下來。但狗急跳墻的事從來不少,多少人在勝利在握的時候,卻被帶著同歸於盡。

趙顥在四面釘上棉胎的房間中,住了近一年。對害得他入此監牢的罪魁禍首,一直保持著最大的戒懼。

除非親眼看到韓岡被砍下腦袋,否則就算是韓岡傳出死訊,已要發送出殯,趙顥也要在靈堂上,把蓋在韓岡臉上的白布給掀開來看一看——就像傳說中仁宗對夏竦做得那樣——不確認一下,誰知道他是不是詐死?

韓岡出身寒素,又不是一開始就有了種痘法得來的名聲!他能得王韶看重,是他敢作敢為,敢殺人,能殺人,手上有多少條性命,可以驅用來為鷹犬。

當他看見韓岡從班直手中搶過了武器,隱藏在心中的那份戒懼,立刻讓趙顥及時地警覺了過來:韓岡雖敗,卻還有同歸於盡的一招。

來自齊王的一聲尖叫,讓台陛上下立刻有了反應。

台陛之上,不僅僅是高滔滔和趙孝騫,也有捧香拿扇的宮人,有奉禮的內侍,還有……禦龍直的禁衛。

包括那兩名抱著韓岡衣物的禦龍骨朵子直禁衛,他們守護的位置只是台陛最下方。天子身邊最近處,是禦龍直的防禦範圍。這些班直,他們不關心到底是什麽人坐在禦榻上,他們只需知道,誰能安然坐上去,他們就守護誰。

韓岡離禦榻雖近,卻還隔著這幾名禦龍直的禁衛。

這是大慶殿,皇宮的主殿,是皇城中最為雄偉的建築,不是大臣的唾沫星子能濺到天子臉上的崇政殿。

韓岡還在台陛下,有五六人擋在中間,他要沖上去,就要面對班直中也是最精銳的禦龍直禁衛。也許他們殺人的數量加起來都不如韓岡,可是自幼每日都要操演武藝,又是祖孫數代娶妻皆以身材長大為上,連身量都不輸韓岡,只要他們居中一堵,韓岡便再無機會。

數級台階,十步之遙,卻是咫尺天涯。

尖叫過後,趙顥就安心了下來。

這才是真的完了!

下一刻,就能看見韓岡被亂錘亂刀打死在殿上!還是名正言順,讓任何人說不出話來!

但韓岡沒有沖上去。

他反而退了!

退後了一步,兩步,退到了與宰相班列平行的地方。

那裏有王安石、有韓絳,還有……

蔡確!

誰都沒有想到韓岡搶到了鐵骨朵後,卻不沖上台陛。

韓岡在一番表演後,搶奪武器的舉動,已經讓所有朝臣都難以置信,而他這一退,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蔡確。

當韓岡搶到了鐵骨朵,趙顥大叫著保護太皇太後,警醒過來的蔡確便指著韓岡,驚慌地喝罵著:“韓岡,你想做什麽?!”

布衣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在那一瞬間,蔡確腦中閃過的是戰國策中的故事。

韓岡不是普通的文臣,他殺人放火什麽事沒做過?當年章惇將韓岡介紹給他,曾贊韓岡大有古風。這古風,可就是說韓岡有著戰國之士一般的膽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蔡確驚惶得追了出來,韓岡拼卻一命,說不定就能將他的美夢打得破碎無存。

但他只是剛剛跨出,卻不意韓岡轉瞬間就已經退到了他的身前。

蔡確怔住了,他不知道韓岡為什麽會退。可韓岡隨之轉移過來的視線,讓蔡確立時明白了,韓岡的目標到底是誰?

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

除了平靜和堅定之外,還帶著冰寒刺人的殺意。隔了近一丈的距離,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卻仿佛已經如刀劍刺到了臉上。

蔡確不由得向後一仰,想退得遠遠的,遠離那位殺星。

可是已經遲了。

韓岡身形一動,箭步沖出。形如虎豹,一步便跨到了蔡確的面前。

右手中的鐵骨朵早已舉起,隨著跨步沖前,猛力揮了下來。

韓岡的動作如兔起鶻落,只在瞬息之間,無人來得及阻攔半步。

殿上毆鬥,本朝不是第一回。

太祖之時,開寶八年的狀元郎,還是靠摔跤決出來的。

殿上見血也不是第一次。

太祖趙匡胤也曾經一玉斧揮下,將冒犯了他的大臣的兩顆門牙給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