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四)(第2/2頁)

處理太後及天子身邊事的宋用臣,掀動在外圍執掌實務的石得一,自是遠比石得一說動宋用臣要容易。

但宋用臣是先帝趙頊自李舜舉後,最為親信的內侍,他為什麽會投向太皇太後?

這件事不是站在這裏猜測就能想得到的。光是趙煦弑父,向太後拒絕另立,應該還不至於激烈到如此的程度。在這二十多天裏,必然還有些事讓宋用臣對向太後和小皇帝徹底失去了忠心。

“沒有從賊的,就是忠臣,劉惟簡、王中正都被關押起來了。宮裏面的事,讓他們來處置。”

不論王安石是不是想要乘機插手宮中的人事,但向太後的回覆,一開始便否定了這個可能。

常言到文章憎命達,現在韓岡也有類似的感覺。

他不是在想蘇軾的事。也許千年之後,流傳於世的名篇會多了嶺南或西域大漠的篇章,不過現在,韓岡只是覺得吃過苦頭,人真的會成長。才學,心性,都會有些變化,脫胎換骨一般也不是不可能。

向太後的冷靜,遠遠出乎於韓岡的預料。如果她偏激地要大開株連,這還在預想之中,可剛剛經過了一場叛亂,還能想到不給外臣機會,在叛亂之前,她也許還沒有這樣的水平。

“朝廷裏面,有誰是蔡確黨羽,一體交付禦史台和大理寺去審問。有功者,也當重賞,賞格由兩府共議。”

“殿下。”王安石躬身道,“請殿下恕臣等擅專之罪,之前在大慶殿上,因從賊者甚多,不得不擅作主張,赦免了他們的罪行。”

王安石將當時大慶殿的一切,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向太後這時才知道,這場本已是十拿九穩的叛亂,究竟是怎麽被翻了盤。韓岡說的殺了蔡確,竟是他親手用骨朵給捶死的。

熟視韓岡良久,向太後輕聲道:“多虧了韓卿家。”

“不敢。這是臣的本分。”

“張守約一定要救回來!”

“已有禦醫在為他診治。”

向太後點了點頭,望著面前一眾宰輔:“多虧了諸卿。”

王安石率眾人謝過。

向太後又道:“事急從權。既然相公們都說了要赦從犯之罪,那就這麽辦吧。”

她回頭向後,“官家,非諸位卿家之力,你我母子幾不能保。日後當時時念著今日。”

“兒臣知道了。”一直靜靜地站在後面的趙煦低聲回答著。

“陛下可安好?”

趙煦與向太後被囚禁在一處。但群臣進來後,有意無意間把小皇帝給忽視掉了。但諸事已了,趙煦就在眼前,已經不能當做沒有看到這位大宋的皇帝。

趙煦只披著一件小襖,不是出外視朝時的裝扮,但神情態度卻還是一如往日。

聽到群臣的問候,他也只是簡單地說了三個字:“朕無事。”

趙煦冷靜得莫說不像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就是成年人處在他的情況下,也不至於如此平靜。

是天生的心性,還是沒有意識到最後的結果有多嚴重?

贊嘆趙煦早熟老成的話,世間已不知說了多少。如果沒有炭毒一案,看到趙煦現在的表現,群臣必然要贊嘆皇宋又出一英主。

可現在趙煦表現得越好,朝臣們心中的戒懼就又深上一層。

一想到十年之後,一名冷靜早慧、卻又弑父之罪的君主將要掌控朝政,在列的朝臣們,有幾個不是暗自心驚?

趙煦在刑律上當然無罪,六七歲的小兒做下什麽錯事,都不會有人認為他是故犯,也不可能論於刑律。有董仲舒春秋決獄的例證在前,就是成年人誤殺父母,也不會論死。但從綱常上,趙煦卻絕逃不脫一個弑父的罪名,誰讓孔夫子在春秋上寫明了是“弑”。

韓岡從趙煦臉上收回視線,落到王安石的身上。

眾人之中,當只有一個王安石跟他是一般心思。

王安石之所以還要保趙煦,也僅僅是看在剛剛駕崩的趙頊分上,心中顧念著舊情,否則也會成為勸說向太後另立新君的一員。

恐怕有不少人在想怎麽不給驚嚇到。要是當真驚悸發病,也就能順水推舟地換一個新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