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十)

黃裳終究還是放下了筆。

心情已經亂得讓他寫不下去了。

推開窗戶,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顏色變得曖昧起來的雲層,正仿佛此刻的局勢,讓人捉摸不透下一步將會如何變化,是天朗氣清,還是風雪降臨。

火炮的轟鳴聲,方才便傳到了黃裳的耳中。

一聲緊接著一聲。

盡管隔得很遠,都沒有驚動到黃裳的家人以及家中的仆婢。但黃裳對類似的聲音極為敏感,隱約的轟鳴,在他人耳中是會被忽略的雜音,而在黃裳這裏,卻是如同耳邊炸響的驚雷,霎時間便警覺起來。

第一聲警覺,第二聲便是確定,之後又有了讓黃裳擔心起來的第三聲。

不是禮炮發射的時間,火器局更不會選在朝堂大典時進行試驗。

是意外,還是事件?

對此甚為掛心的黃裳,坐臥不定了一陣之後,只能派家人出門打聽消息,自己則耐下性子想繼續復習。

但是他終究還是無法靜下心來。

看不進書,也寫不了字。

黃裳很清楚火炮在韓岡眼中有著什麽樣的意義。而情理之外的射擊,其中蘊含的可能以及會導致的結果,讓黃裳無法不去深思。

盡管此時考試已經迫在眉睫,黃裳還是做不到心無雜念。

為了參加制舉的資格,他這段時間以來,除了無法推托的祭奠,基本上杜門不出,幾乎與世隔絕。

昨日參加了大祥,今日只是朝會,就告了病,不想再耽擱時間。

這些天來,他除了寫文章,就是讀書、查找資料。

書房中到處是摘抄下來的片段,以及靈光一閃的心得。

從決意參加制舉開始,黃鼠狼尾尖制作成的毛筆,黃裳已經寫禿了幾十支。要都拿去屋外埋了,也能堆起一座小小的筆冢。

直到現在,黃裳對通過制舉也還是沒有太大的把握。

連續敗退於南省,黃裳少年時的狂狷已經點滴不剩。在韓岡帳下多時,剩下的只是逐年沉澱下來的穩重。

進士的資格也是通過取巧的辦法才得到。對黃裳而言,這樣的進士身份,無法給他以榮耀和自信。現在只有不斷地苦讀,才能維系住他的信心。

時間緊迫,黃裳不敢有絲毫浪費,吃飯和睡覺的時間也是一省再省。

如此時在房中踱著步子,不是考慮文章,而是胡思亂想,這樣的狀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了。

黃裳在來回踱步中,越發地心浮氣躁起來。

砰的一聲響,剛剛派出去不久的親信家仆極為無禮地撞開了黃裳的書房門,跌跌撞撞地進了門來。

那名仆人在數九寒天裏亦是滿頭大汗,神色慌亂地讓黃裳將到了嘴邊的呵斥又吞了下去。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知道情況不對,黃裳急忙詢問。

“二……二大王,和……和太皇太後叛亂!”

家仆喘著氣,丟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啊!?什麽!”

乍聞兇信,黃裳的心頓時便冷了半截。他的恩主韓岡如今在朝臣和太後心中的地位,有四成是依靠當年壓制太皇太後和二大王的野心才建立的。

高太皇和趙顥若是卷土重來,韓岡還能有什麽好結果?

不過慌亂只是一瞬間,黃裳立刻便恢復正常。他想通了,如果是太皇太後與趙顥成功,就不可能被說成是叛亂。只不過以太後對宮中的控制,就是太皇太後不甘寂寞,也最多是個幾名演員的鬧劇,旋起旋滅。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他們將鬧事變成叛亂的?

“然後呢?”黃裳問道。

那仆人大大地喘了兩口氣,“好像是兩府諸公救出了太後和官家,逼退了叛黨。”

不是這麽簡單。黃裳腦筋轉得飛快。太皇太後和二大王叛亂,朝臣之中,韓岡必是首當其沖,若要平叛,不是韓岡領頭,就是韓岡首倡。

“還有呢?”黃裳心急地追問著。

“……這件事小人不知真假。”家仆臉上的表情有著心中掙紮的痕跡,“只是小人聽到有人在說,蔡相公也死了,是韓宣徽親手拿著鐵骨朵給砸死的。”

笑話!

黃裳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呵斥。可是他心中一轉,竟不由地呆住了。

完全說得通。

或者說,沒有蔡確倒向太皇太後和二大王,就根本不可能會有叛亂。

既然蔡確都能倒向太皇太後和二大王,那麽皇後身邊的石得一、甚至宋用臣,也不是沒有投向太皇太後的可能。

有宰相和內侍總管的相助,太皇太後甚至能夠兵不血刃地坐到大慶殿上。

而在那樣的局勢下,以黃裳對韓岡的了解,必然是采用最決絕的手段,將局面扭轉過來。

一骨朵砸死蔡確,聽起來可笑至極,可越想越是可能,也越符合黃裳對韓岡的了解。

“這個消息實在太可笑,只是事情倉促,小人沒來得及再去查探。”那名仆人嘮嘮叨叨地補救著,心中還在後悔自己說了多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