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兇(六)

“既然如此,那各位卿家就先回去吧,以安人心。”

向太後沒多考慮就同意了韓岡的提議。

“陛下。”韓絳上前奏稟,“變亂余波未息,今夜兩府當宿直宮掖,以防萬一。”

屏風後面的聲音冷了下來:“昨夜宿衛的是那兩個逆賊,今天該誰了?!”

東西兩班的宰輔們面面相覷。

太後這個心結留得夠重的,聽口氣就不對。

但宰輔們要宿衛宮掖,在宮中生變的夜晚,誰也不可能當作無事一般打道回府。萬一出了亂子,他們也能在第一時間來處理。

“……以臣之見。”章惇說道,“兩府還是全都留在宮中為是。”

“那諸位卿家就都留下來好了,其余卿家,都回去吧。”

向太後說著就起身,只聽得屏風後一陣環佩急響,群臣連忙恭送太後退朝,待他們擡起頭時,太後一行已經消失在通向後殿的小門中。

大臣們相互交換著眼色,太後走得如此之急,甚至沒有多留下一句。

要知道,雖然殘存的兩府宰執都留下來了,但“其余卿家”中,還有兩位不是宰輔,地位卻能平起平坐,功勞也更高的人。

太後沒提到留下韓岡,王安石也沒有被留下來。

韓岡今日立下如此殊勛,最後卻被太後給忘了。

不論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沒理會,從這件事中來看,她對韓岡的信任還剩下多少?

數十道視線窺探著王安石和韓岡,猜測他們兩位會不會主動留下。

“……都回去吧。”王安石停了一下說道,他面向韓絳:“子華,今天宮裏面就拜托你了。”

韓絳點點頭,“介甫放心。”

王安石轉又對其他人道:“翰林學士照常宿直玉堂,其余都不要在宮裏面留了。”

下面的一應重臣,除了翰林學士要在玉堂中輪值,其余人等,都不需要、同時也沒資格留宿於宮禁之中。不過韓岡雖站在他們之中,但明顯的不屬於他們的行列,王安石自己主動出宮之余,還一並要將自家的女婿也帶出宮去。

王安石如此做,韓岡臉色如常。一言不發。隨著同列,一起退出了崇政殿。

呂嘉問與身邊的同僚交換了幾個眼色,又望著韓岡在前的背影。

十幾只眯起的眼睛中,都在疑惑不解之余,也有幾分幸災樂禍的神色。

王安石和韓岡現在都不能隨意入朝,只有重新回到朝堂上就任實職,才有那個資格。所以不論是明天、後天,只要太後不提起他們,他們都不能主動入宮。只要他們兩位的實職差遣一日不定下來,一日就不得隨意入宮,必須等待著太後傳喚。

但看方才太後的言行,她的想法就可以明了了。

今日的宮變,全都是天子致禍。

沒有韓岡堅持要保住小皇帝,蔡確、石得一、宋用臣叛不了,也不敢叛——根本就沒有理由。

太後不可能想不明白,先致禍,再解除,在這之間,韓岡他有什麽功勞可以稱道?

而且韓岡在明面上立功太高,其余宰輔看起來已經聯手王安石要壓制他了……說反了,是王安石主動聯手其余宰輔,要將自家女婿給壓下去。

從這邊看來,韓岡最後就算能回到兩府,也難以施展手腳。

不過幸災樂禍的時間並不長,呂嘉問心中的念頭又轉到了上面的幾個空下來的位置上。

不知太後什麽時候會招內翰,禦內東頭小殿,拜除宰執?

呂嘉問心中火燒火燎。

功勞雖不及宰輔,但忠心可不會輸給任何人。

只要太後能提拔自己入兩府,他呂嘉問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官人怎麽還不出來?”

周南在燈下焦急地說著。

嚴素心坐立不安,就站在門口向外望:“是啊。都什麽時候了,再忙也該派人送個信回來。”

雲娘緊緊咬著下唇,手上的針線活早就沒有按著樣子來繡了,手上紮了一個個血點,都沒覺得痛。

“別急,再等等。”

王旖說著冷靜,但緊緊皺起的雙眉,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的憂慮。

韓家內外燈火通明。

後堂中,韓岡妻妾都聚在一起,等著家中的主人回來。

就算是李信和王厚先後報了平安,黃裳等一眾門人也都來問安,但韓岡本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口信傳回,這讓她們一個個都放心不下。

王旖寬慰著幾位姐妹:“今天官人多半會留在宮中。多半稍晚一點就會派人出來傳信的。”

“可是……”周南欲言又止。

王旖明白,搖頭道:“沒事的。”

可她也是一樣難以安心。只要還沒看見韓岡回來,終究是放心不下。

“京城雖好,還不如在外面過得安心。”

王旖聞言苦笑了一下,嚴素心的抱怨說到了她的心裏。

早上送了韓岡出門,對王旖來說,今日不過是尋常的一天。但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她就聽聞宮中有變,之後又得到了確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