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兇(十二)

王厚拖著疲憊的腳步,從皇城中走了出來。

穿過宣德門那深長幽暗的門洞,陽光灑下的時候,他不由地眯起了眼。

一天多沒睡,連吃飯喝水也只是抽空,當驟得大任的王厚全心全力完成了任務,並像太後進行了稟報之後,剩下的就只是疲憊。

困倦難當,連頭腦也變得遲鈍起來,思緒仿佛落進了泥潭,全力掙紮也改變不了越來越吃力的結局。只有空空如也的肚皮,還能清晰明亮地發出饑餓的聲音。

“二郎,要回去?”

牽著馬過來的是服侍王厚多年的親隨,等到王厚終於出門,便立刻迎了上來。

“……回哪裏去?”

王厚用力揉著額頭,然後反問。

“二郎,可有想去的地方?”

王厚正在考慮,不過還沒等他得到結論,就有一群人湧了上來。

“上閣!”

“皇城!”

都是在稱呼王厚,不過其中一半和另一半並不一樣。不過不管怎麽稱呼,都一樣是王厚。

西上閣門使,提舉皇城司,並不怎麽符合官制,但為了酬獎王厚的功勞,同時當時更多的也是為了讓王厚能更名正言順地統領皇城司的成員,讓他們戴罪立功,宰輔們沒有人對此表示反對。

不過這並不是讓王厚在做閣門使的同時管理皇城司,僅僅是讓他就任皇城司的主官。

閣門使即是實職的差遣,也是武官序列中的一個階級。

王厚原本是要就任閣門使,但本官階級依然還是在正七品的諸司使一級,可現在因為宮變一案中的功勞,卻變成了就任提舉皇城司,也就是說,隨著王厚就任皇城司,他的西上閣門使從實職差遣變成了官階。

盡管聽起來亂得讓人摸不著頭腦。但這只意味著一件事,就是王厚直接跨進了橫班,成為了大宋百萬軍中僅有二十位的高階將領中的一員,最頂層的三衙管軍就在身前不遠。而以王厚的年齡、功績、背景,他日後晉升三衙管軍也不在話下。

就因為王厚前途無量,趕上來奉承的官員便爭先恐後。只是王厚此時頭昏得不行,肚子也餓得難受,幾句話甩開了這幫人,便快馬離開,轉了幾條街巷,在一僻靜的小巷中停了下來。

王厚就在馬上脫了官袍,借了一名親衛身上的衣袍和帽子,打發了這人拿著官服先回去,他本人則帶著剩下的幾個親隨出了巷口,在路對面找了家酒店坐了下來。

點了酒菜,王厚剛拿起筷子,就聽見隔鄰的桌上有人高談闊論。細細一聽,不僅是這一桌,就連周圍的幾桌所議論的,都是昨日的大慶宮變。

從宮變當日開始,持續了一天一夜的搜捕,到了第二天才宣告結束。

並不是沒有漏網之魚,不過比蝦米大不了多少的小魚,就算是跑了也無足輕重。而且開封府又開出了海捕文書,其中的絕大部分,都很難逃出開封府的地界。

也就是到了這時候,有關宮變的細節方才在京城中傳播開來。但真相混淆在謠言中,傳得漫天飛。不過有一點不會變,第一,宰相在大慶殿上被幹掉了,第二,解決他的是韓岡。

韓岡的名氣本來就無人不知,這一回再次揚名。可換來的不是頂禮膜拜,而是市井中興致高昂的高談闊論。

也許在上層是攸關生死,韓岡是死中求活。其一骨朵擊斃蔡確,雖有武力的成分,但更多的還是其眼光和決斷力的體現。可是到了下面,他如何做翻了蔡確,倒成了百姓們關心的重點。

王厚從來沒有想過在大慶殿上的驚險一幕,最後能變成喜劇或是武戲。

當他聽到旁邊有人在說,韓岡拿著一柄先帝臨終前秘密賜下的金骨朵,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一錘擊斃想要謀反的奸相,又逼退了想要篡奪侄兒皇位的奸王,還有偏心又老糊塗的太皇太後,便連酒杯都放下了,就豎著耳朵聽人說書。

“小韓相公那兩條胳膊可是有千斤之力,力能扛鼎,一把扯定了那奸相,一錘下去那就是紅的白的一起迸了出來。雖說奸相被小韓相公一錘砸碎了腦殼,但班直都不甘心,他們人多勢眾,小韓相公就一個人。殊不知小韓相公那是上界大仙轉世,身具神威。只一聲大喝,便嚇得數萬皇城內的班直都驚破了膽。嚇趴下都有一大批,大慶殿裏從逆的那些禁衛,一個個都嚇得屎尿橫流,臭氣熏天。”

王厚聽得直搖頭,這編造得實在是太離譜了。但他卻依然安坐不動,聽著邊上的樂子。

“小韓相公那是何等人?在考進士之前,在關西是打遍了八百裏渭水上下無敵手,又認識了一群兄弟,喝過酒,燒過黃紙,斬過雞頭,要不然故去的王樞密會千金禮聘小韓相公做軍師?一是小韓相公文武雙全,又通醫道,二是小韓相公能打的兄弟多。飛矛的李將軍,連珠神射的王團練,還有那個趙……趙……趙將軍,都是了不得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