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二)

時隔數載,範純仁重新踏進南薰門。

超越天下任何一座城市的富麗繁華,讓範純仁身邊隨行的子侄和家人都忍不住讓目光流連在街道兩邊,只有馬背上的範純仁,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

不過他的心思卻完全沒有放在數裏外禦道盡頭處,那座高高聳立的城門上。

早在五天前,離京城尚有三百余裏,範純仁就聽到了一個消息。

如果耽擱一日,就沒他什麽事了。範仲淹的次子卻是趕在廷推的前一天進入了東京城。

雖然說前些年在慶州時為種詁所訟,被貶黜信陽軍,但很快就被重新啟用。盡管齊州知州的地位不高,但身為寶文閣侍制的他絕對是有資格參與到推舉宰輔之中去。

一旦他在宣德門登記了自己的姓名,等待入宮面君,那麽明日的朔日朝會,就有資格參與進去。理所當然,大宋首次推舉宰輔的會議,沒有人能夠將範純仁排除出去。

只是如此推舉之法,史籍不載,到底是參與,還是表示反對,範純仁現在還無法做出決定。

……

“範堯夫?!”

正往國子監去的葉祖洽突然勒住了韁繩,望著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馬,仔細辨認了幾眼:“果然是範堯夫。”

與其同行的丁執禮嚇了一跳,擡頭望著:“範純仁?!他怎麽回來了?!”

朝堂之中,範純仁也算是有名人物。在朝野內外資歷聲望都不低,而且是鐵了心、死不悔改的舊黨。

“當然是詣闕。”

“他是侍制吧?”丁執禮問道。

“寶文閣侍制。”

“這半月回京的侍制裏面沒有他啊。”

能參加廷推的人選名單早就在京城傳遍了,計算行程能在選舉之日前抵達京城的幾名詣闕侍制,也都在名單之中,這裏面可沒有範純仁的名字。丁執禮記得至少還要兩三天的時間,肯定是在廷推之後。

“也許是走得快,大概是聽到消息了。”葉祖洽搖頭,“不過可說不準他會參加廷推,還是幹脆一頓大罵……這也算是變法了。”

“……聽說範堯夫性子剛硬?”

“忠直嘛……聽說範文正自己都說純仁得其忠。忠心事主,無暇謀身,所以看不順眼就要說出來。”

熙寧三年的狀元郎口氣中有著掩不住的諷刺。

“純仁得其忠……那範五呢?”

“純粹得其略,所以才能就任並州。只是現如今太原可不需要謀略之士,是要休養生息。”

範仲淹有四子成人,範純佑,範純仁,範純禮,範純粹。

三十年前範仲淹守關西,範純佑便是其助手,不過後來得病,早早病亡。剩下的三子之中,範仲淹曾經評價道,純仁得其忠,純禮得其靜,純粹得其略——也就是謀略。範純粹現在河東,新進的知太原府,是韓岡離開河東後才走馬上任。

“範文正公的謀略也算不上多出眾,得其傳承,最多也就是勉強謹守門戶。”丁執禮又在望著越來越近的範純仁一行:“不過範堯夫他可真是心急啊。”

葉祖洽冷哼了一聲:“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就算他有心,也改變不了什麽。”

從現在流出的消息上看,韓岡能得到的支持可是少得可憐。

一方面,比起這幾日頻頻交接群臣的李定、呂嘉問等人,韓岡完全沒有動作。但另一方面,也是韓岡太過出色,以至於其余大臣不約而同地對他進行壓制。

在可以選擇的條件下,如韓岡這樣太過於突出的同僚,沒人願意他進入兩府。如果是太後來決定,那誰都沒辦法,可現在決定權落在了侍制以上的重臣們手中,哪裏可能會推舉韓岡再入兩府?

重臣們盡管不清楚韓岡入兩府之後會做些什麽,但他至少知道什麽叫做生老病死苦?

熙寧初年,王安石第一次進入政府,區區一介參知政事,擠得其他宰輔沒有立足之地,老的老、病的病,無能的在叫苦,心眼小點的幹脆就氣死了,只有王安石生氣勃勃。

韓岡當初第一次就任樞密副使,是因為北疆不穩,而且任期內他幾乎都不在京城中,而是在北面主持軍務。等到回京,沒多久就因為誤診先帝之病而請辭。沒有多少時間讓人感受到他的威風。

但這一回,可不會有遼人入寇的意外了。如果進入兩府中,少說也能坐上三五年。而太後又對他言聽計從,如此一來,就是當年王安石的翻版,其他宰輔還有立足的余地?而韓岡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也會大力提拔自己的部屬,從而控制朝堂。眼下各位占據了重要職位的重臣們,一兩年後,能剩下一半就不錯了。

從宰輔到朝臣,只要不是韓岡一系,眼下都是有志一同。有消息說,參加選舉的侍制們會盡量將韓岡壓在第四名。

要麽就是太後否決掉這次選舉的結果,讓提議的韓岡丟盡臉,無顏入兩府,要麽就是太後承認現實,放棄韓岡,從中選的三人中選取一名提拔入兩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