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四)

“說是二十六,沒想到昨天又多了一只手。”

黃裳走進宣德門的時候就聽見身邊的人在說。

“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這是範妙才。”

“是寶文閣典軍。”

黃裳並不認識這兩個說促狹話的,但他們說的是誰,他還是知道的。

昨日兼程入京,並及時在宣德門登記,讓有資格參與選舉的重臣數量,從二十六增加到了二十七。

但黃裳沒有在前後左右的人群中看見範純仁。雖然他並沒見過這一位,但範純粹是見過的,不知道兩人長得像不像,見面後能不能認出來。不過就算範純仁與其弟並不相像,但等他出現在宣德門時,肯定會引起圍觀,不認識的也會認識了。

“有資格當選的就那麽幾個,這叫人怎麽選?”

“京城外的哪個不受牽連?馮當世的兒子都要被女婿給拉進去了。偏偏蘇軾、刑恕又都是交遊廣闊的。開封府這一回為自己清掃開路,可是不遺余力。”

“呸,憑他也配!”

“怎麽不配?手上攥著多少人的把柄,誰不要畏其三分?早點將他送上去,也可讓開封府給空出來。要不然,就等著被傳進開封府二堂吧。”

權知開封府沈括,雖說人望低得可憐,不論新黨、舊黨都不待見他,可是他能得到的選票,在預計中至少能排進前三。他就像掌握禦史台的李定一樣,名聲雖然不好,但讓他們留在原位上實在太危險了。若他們落選,說不定會拿著手中所掌握的陰私來報復所有不投票給他的大臣。為官這麽多年,誰屁股後面沒有些沒擦幹凈的東西。

黃裳覺得這件事恐怕也是自家的恩主事前所沒想到過,若不是由沈括來主審所有叛黨,那他在這一回的殿上推舉中,根本贏不了任何人。而決定將這一主審權交給沈括時,韓岡好像正在殿上。

不過沈括的人望之低,並不僅僅是他的反復無常,也包括他的籍貫。

“大宋治下四百軍州,難道都只在南方?”

“如今是南風大盛,就是韓三,不也照樣是王平章的女婿。”

“王平章對女婿還不如對仇人好。曾布做參政的時候,王平章可沒拉他下來。”

南北對立的傳統源遠流長,這兩年因為變法,使得南方大勝,北方縱是心有不甘,但還是給強壓下去了。黃裳自己就是南方人,而且是南方人中名聲最不好的福建子,閩人。被稱為腹中有蟲,視為奸猾的代表。對南北之爭,黃裳終歸不可能去支持北人,最多也只是因為韓岡的緣故,而選擇中立。不過這樣的態度,光是在韓岡那邊就過不了關。門人首鼠兩端,放在誰身上都不會高興。

“就是今天了。”

“等了半個月。終於等到了今天。”

“可是有好戲看了。”

“不只是好戲吧。哪家瓦子裏能看著這場面?”

“不知要是沒被選上,會是什麽模樣?”

“那還真要好好看看了。”

稍稍走慢了一點,充斥在黃裳耳邊的竊竊私語,就變成了幸災樂禍的內容。

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幻聽,黃裳想著,畢竟在宣德門內說要看樂子也未免太猖狂了。

不過當他回頭,就發現了幾名低品的朝官。方才說得很開心,但對上黃裳的雙眼後,就立刻噤口不言,這讓黃裳一下就確定了方才到底誰在說話。

這幾位都是年紀老大,卻只有一身青色官袍。這個年紀還沒有一身朱紫,沒有後台是肯定的,同時應該也是沒有多少才能,否則朝堂上能做事的官員數量絕少,真正有能力的早就升上去了,或是貶出去了,而不是靠熬資歷熬到了這一步。

對他們來說,高層的變化,的確只是些茶余飯後的談資。至少在可以看見的未來,他們的生活不會因為兩府中的人員變動而有任何變化。

黃裳暗暗記憶這幾人的形象,很快就穿過了宣德門,當他重新沐浴到頭頂的陽光,周圍一線就安靜了,沒人會在皇城中高聲喧嘩。

黃裳隨即舉步,隨著人群,往文德殿過去,然後他看見了韓岡。

……

韓岡走得不快,但周圍都空出了一片,比起人流中的朝官們,速度反而更快一點。

他看似沉穩的走著,矩步方規,行動舉止與他的身份相匹配,可他的心中卻在想著一些不相幹的事。

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範文正公這一句說得很好,可惜能做得到的就寥寥可數。

韓岡不覺得自己能夠做到這兩句上的要求。

韓岡並不算節儉,比起範純仁在招待客人的飯菜上加上兩撮肉末就算是超越父輩的奢侈,韓岡家中的日常開支可算是石崇、王愷一流了。不過他的清廉,不會比任何清官差,而在百姓們的口碑中,亦是以清廉著稱。

他對人也不夠寬容,饒恕兩個字在他的字典裏,定義肯定與範仲淹完全不同。但德行,當今世上誰也不敢自稱能與他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