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十一)

“奉世。”

王安石出了文德門後便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後面的李承之出宮來。

見王安石叫住了叛投韓岡、改變了推舉局勢的李承之,後面的官員紛紛繞了開去。不過腳步全都慢了下來,偏著頭,豎起了耳朵。

“何以如此?”見到了李承之,王安石很直接地就問道。

李承之仿佛早有預料,回答得很快,“因為韓岡為變法做得更多,因為他才會將變法堅持下去。”

只要能秉持公心,呂嘉問、李定、曾孝寬等人與韓岡之間的差距一目了然。

真宗、仁宗時的名相李迪的侄子,一名世家子卻支持新法,雖然說有庶支子弟對主脈的心結——猶如當初的呂嘉問——但沒有對新法一定程度上的認同,不會如此投入。

“孫覺當初如何說新法?李常又是何人?還有範純仁,還記得當初他在諫垣,是怎麽奏論青苗的?”

“在承之看來,是西京那邊有求於令婿。”

王安石搖著頭:“玉昆與我等並非同道。”

“介甫,道統之爭,誠然事關百世千秋。但新學如果必須要有人扶持,才能壓制住氣學。等到介甫你百年之後呢?又該如何?”

王安石的臉上出現了世人所慣見的倔強,“等我閉了眼,便隨他去!”

但在他閉眼之前,卻絕不會容忍。

“望之、令綽皆有才幹,可他們拿得回幽燕嗎?”

“有子厚,有吉甫。”王安石的倔強讓他絕不退讓半步。

李承之笑了,“再加上令婿豈不是更穩妥?”

“未聞中樞亂而邊郡能安。”

“子厚、吉甫和令婿皆為人傑,相信他們能夠和衷共濟。”祖籍幽州的李承之與王安石對視著,“介甫,你現在是為國,還是為己?”

……

王安石和李承之在文德門前的爭論,在過往的官員們的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王安石性格峻急,盡人皆知。但他剛出文德門,便攔下了李承之,還是讓人感到驚訝莫名。

看到這一幕,不少人都在擔心王安石會不會在回去之後,便組織人手上表彈劾李承之,就像他當年對付曾布一樣。

而看到李承之這樣的新黨核心成員也改投韓岡,更有人擔心起新黨會不會就此樹倒猢猻散?

現在細細想來,韓岡在兩府中勢力已經不弱了。

東府中一相兩參,韓絳、張璪、韓岡。而西府也只有三位,章惇、蘇頌,郭逵,其中郭逵很多時候並不計算在內。

宰相韓絳會選擇支持新法,說不定只是因為其他兄弟都站在舊黨一邊,未免去孤注一擲的風險。韓宗道今日的選擇可以代表韓絳的態度。張璪的性格軟弱,能力又有欠缺,韓岡雖是資歷最淺的參知政事,可他把持東府大政,並不會讓人覺得驚訝。

而西府之中,又有蘇頌為其張目。章惇聲勢雖強,可蘇頌的資歷亦老,再加上韓岡在軍事上的影響力,雖在東府,卻依然可以助蘇頌一臂之力。

韓岡先一步出來了,看見他的嶽父堵在門口,但他沒有在旁邊等著看王安石到底是在等誰,行過禮後便先行離開。

今日的朝會因廷推之事,耽擱了太多時間,崇政殿再坐只能改到下午。韓岡打算先去東府熟悉一下公事,再等著宮中的通知。

沈括也早早便退出來了,向韓岡遙遙頷首致意,然後出宮回衙。

看到這一幕的章惇暗暗感嘆,這株墻頭草,總算是選對了一次。

沈括的一票雖只占了七分之一的分量,可他在推舉之前對呂嘉問等人的攻擊,保證了韓岡日後在兩府之中,不再受當初誓言的幹擾。

……

“大參。”

黃裳快步追上了韓岡。

這一回選舉之後直接在殿上宣詔,就沒有來回辭讓的辛苦。韓岡從文德殿出來之後,就已經是參知政事的身份。

“這邊事了,勉仲你之後可要辛苦一點了。”

“黃裳明白。”黃裳的笑容顯得他遊刃有余,“不妨事。”

韓岡重新站上朝堂的最高點,黃裳地位也就水漲船高。等到他通過了制科,他的面前就將是一帆順水。唯一的難關,就是制科的考試。新黨的考官在其中占了大部分,在韓岡今日另舉大旗之後,黃裳想要通過考試,難度比之前高了許多。

不過黃裳覺得這一次的推舉還有一個好處。

從此之後,再也沒人能說韓岡人望太高,需要加強提防。

重臣之中都有大半並不附和韓岡。難道說這些重臣,代表不了千百朝臣的態度,代表不了億兆萬姓?

他們當然不會承認這一點。每一名朝臣上表勸誡天子、太後時,都是自詡是代表天下軍民說話。

既然如此,只有少部分支持者的韓岡,當然也做不了權臣。

另一方面,太後也肯定看到了新黨在朝堂上的勢力,隨隨便便舉出的一個人就能與韓岡獲得相當的支持,而且可以同時推舉出三人。從此之後,太後不僅從心情上願意支持韓岡,更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異論相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