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七)

日後看結果?

“這是買賭券嗎?!買了之後再看結果?老夫當初推行新法,什麽時候不是戰戰兢兢,遣人分至各路體量,唯恐出上半點差錯。身居相位,做事難道是要一翻兩瞪眼?!”

“想不到嶽父也知賭博?”

“玉昆,老夫不是在跟你說笑!”

王安石盯著韓岡,臉上帶了些許怒意。

韓岡的話實在太沖了一點,連尊卑都不講究了——這是在說走著瞧嗎?

“小婿也不是說笑。”韓岡依然在笑,“嶽父說黃廉好,小婿說曹誦好,既然相持不下,小婿也只能說等日後看結果了。”

“火器局的事,難道黃廉做得不好?”

“做得很好,所以應該升任了,留下曹誦配合王居卿。”

“王居卿非是適任之人。”

王安石耐著性子跟韓岡說話,換做其他人,何曾會讓他費心費力地解釋、辯駁。

“但在韓岡看來,王居卿在軍器監會做得更好。若王居卿就任軍器監,韓岡可是有把握讓軍器監拿出讓遼人望塵莫及的新式武器來。平章若是不信,韓岡也只能說等日後再來看了。”

……

韓岡走出王安石的書房有些急促,幾乎就是被趕出來的。

“玉昆。”

王旁迎了上來。

韓岡和王安石在書房中說話,沒有讓他旁聽。王旁去裏面見過了妹妹和外甥,回頭就看見韓岡從書房中裏出來。

“到底怎麽了?”

甚至不用進書房去,看韓岡的樣子就知道是不歡而散。

“仲元,回頭幫忙勸勸嶽父,消消火。朝堂上的事,沒必要帶到家裏來。”

王旁皺起了眉頭,跟他的父親方才在韓岡面前的模樣真有幾分神似:“玉昆你到底跟家父爭個什麽?”

“仲元,你可聽說過大蟲巡山。”

王旁點點頭。

民間山中有山大王的說法,所以有俗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王旁小時候聽多了乳母說的故事,很多都是山大王吃了某個不聽話的小孩子,可謂是黑色的童年記憶。

大蟲之所以會被稱為山大王,就是因為會沒事在山林裏繞著,所以許多穿越山中的道路,冷不丁地就會冒出一只吃人的大蟲。

“其實大蟲所謂的巡山,不是想巡守地盤,而是用尿劃定獵食的範圍,通過尿液的氣味,來警告同類和其他猛獸,莫要侵犯。”

說大蟲,王旁當然不清楚,如果是說家裏養的狗,王旁就明白了。狗在樹下撒尿,是人都會見過。

但王旁笑不出來。

看似是閑聊時的趣聞,韓岡就是明說了,他是來跟王安石劃分勢力範圍的,只是用作比喻的例子太過粗俗。

“這……”

他甚至覺得無話可說。

韓岡明確地說要與新黨劃分勢力範圍,要在朝堂上占下一片地盤,王安石要是能答應韓岡,就是白日見鬼。

韓岡陪著王旁在院中說話,“雖然說大蟲這麽做,看起來腌臜了一點。但這樣的提醒,就避免了與同類或其他猛獸的沖突。兩只猛獸打起來,非死即傷,對哪邊都不是好事。”

王旁明白韓岡的意思。

現在各自退讓一步,還能留些情分。若是變成了牛李黨爭,或是之前的新舊黨爭,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只是要比年紀,王安石肯定比不上韓岡。真要將情分消磨盡了,日後對自家的妹妹也沒好處,那還有幾十年的夫妻要做呢!

“愚兄明白了。”王旁點了點頭,聲音卻有些發沉。

韓岡嘆了一口氣,化作一片白霧在初春的夜風中散了開去。

他不知道王旁能不能勸得住王安石,但總算是盡了一份人事,不過另外一個長輩的情況就更麻煩。

……

因為程顥是韓岡的半個老師,又曾為帝師,開封府對其還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尊敬。

不過僅僅是抄走了所有學生與刑恕往來的信件,就讓泰半程門弟子都慌了神。

還在堅持講學的程顥座前,每天堅持過來聽講的學生越來越少,時至今日,就只剩下二三十人。

程顥苦中作樂,說聖門七十二賢,孔子三千學生中,賢人也只有七十二。而他這裏就有二十多,比不上聖人,卻也足夠自豪了。

但這樣的話,只是自我解嘲,改變不了現狀。

在很多人眼中,程顥的門下教出了一個叛逆。

幸好昨日殿上傳信來,將開封府中所有因為蔡逆一案被搜去的信件全都燒光,終於讓程門上下都安了心。

“真是興衰一瞬間啊。”周文璞遠遠望著程顥講學的寓所大門,“兩個月前,那裏可是夜不閉戶,士子出入不絕。”

宗澤搖頭:“誰讓出了一個刑恕?”

“不僅僅是刑恕的問題。開門受徒,賢與不肖,皆入門來。是道學本身的問題。”周文璞對宗澤道,“汝霖應該聽說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八個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