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十四)

“這個王朝雲,雖是女流,又是樂籍出身,不過倒是難得忠心。其他侍妾都忙著逃出生天,就她不肯出去。”

張璪輕輕拍著手中的奏章,對在座的兩名同僚說著。

按照法令,官員犯法之後,其蓄養的侍妾侍婢,皆盡發遣,只有名登族譜的妻室才會受到懲處。

蘇軾既然成了大逆案的從犯,蘇軾的妻子也就全都給收進獄中。但他的一眾侍妾,在查明與案件無關之後,便一個個都放了出去。王朝雲並非蘇軾妻室,只是侍妾,而且還沒有為蘇軾生下子嗣,現在卻是死心塌地地要留在獄中,照顧主母。被強行架出去後,硬是留在開封府門前痛哭。

事關重案,當事人又極為出眾,才兩天的時間,就鬧得城中盡人皆知,連報紙上都開始報道此事。甚至有傳聞將王朝雲此舉,與沈括連著幾日告病聯系在一起。

沈括本就因為家裏的葡萄架子而焦頭爛額,現在又是遇上了這麽一場無妄之災。趕又不好趕,關又不好關,在整件事傳遍了京城之後,他對此便不敢擅專,上書請求朝廷決定。

“國家自有法度,犯法之人不能脫獄,無關人等也不能隨意關在獄中。王朝雲非是蘇軾妻室,她本人想留也不該留!”韓絳說道。

其實這件事根本沒必要讓大宋的宰相、參政浪費上半刻時間,可開封府的奏章上既然已經提了此事,宰輔們就得將自己的處置意見寫上去,以供太後參考。

“將她安排在臨近的尼庵中,容她去探視蘇軾,並照看蘇軾妻室。”

“玉昆,你對蘇軾倒是寬待得很。”韓絳對韓岡說道。

“忠孝之舉,本就值得獎譽。正好也能反襯出蘇軾的所作所為……何況韓岡不做,章子厚也會做的。”

韓岡如此安排,卻非為了蘇軾。

既然王朝雲願意為蘇軾付出,就讓她實現自己的願望。對韓岡來說,只是順水推舟而已,也讓記憶中的故事,在時間、事件都變得完全走樣的情況下,依然能有著原本的模樣。

“不過沈括也是,這麽點小事就辦不好?”張璪抱怨著,卻拿起筆,在奏章之後寫下方才韓岡的意見。

雖然這種事不值得讓日理萬機的太後浪費時間,但一些奇聞軼事,讓太後看著散散心也是好的,免得將精神放太多在與政事堂爭奪權柄上。

“沈存中現如今快結案了,無法分心。他也是太愛惜羽毛了。”韓岡說道。

韓絳立刻呵地一聲嗤笑,完全不在意正當著韓岡的面。沈括要真的在乎自己名聲,當初就不會反復不定,哪邊勢大就往哪邊倒了。

韓岡臉也不紅,繼續為沈括辯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兩句話的工夫,張璪已經收起筆,將沈括的奏章放到宰輔們已經寫好意見的一堆奏章中,聽到韓岡說,不屑道:“沈括到底能不能改,還是問他家的張氏吧。”

韓岡都不好為沈括辯解了。

朝廷中這段時間本就忙得很,而開封府更是負擔著趙顥、蔡確大逆案的審判,沈括卻突然間請兩天的病假。如果是真的生病了倒也罷了,但他哪裏是生病,分明是被葡萄架子砸傷了,沒法兒見人。

昨天就有禦史上本說沈括閨門不肅——並不是說沈括頭頂上的帽子換了顏色,而是他對妻室管束不嚴,有違禮教——如果定案的話,沈括最輕也得罰銅。

韓絳也是不屑地一笑:“家裏的渾家都治不住,還指望他能制得住三軍和外敵?”

“還可做房玄齡。”韓岡笑道。

房玄齡怕老婆是出了名,順著韓絳的話,沈括就可做宰相了。

韓絳搖搖頭,對韓岡堅持回護沈括大感無奈,“沈括的兒子還在玉昆你的門下吧?”

“沈存中的長子博毅去年就上舍及第了,次子清直如今正在橫渠書院讀書。”

韓絳搖頭,也難怪韓岡會回護沈括,而沈括又會堅持投韓岡的票。

張璪這時拿起一本奏章,來自於開封府,是關於一眾大逆案人犯的財產問題。

由於此時還沒有定案,當然還不可能抄沒家產,所以犯人們的家產僅僅是封存起來,給貼上封條。

派出去封存財產的官吏只是走了那麽一圈,各家少說也有半數浮財落入了參與者的手中,也就是一幹犯官的家產加起來也不算太多,遠遠比不上三位已經抄家的宰輔,更不可能到“和珅跌倒,嘉靖吃飽”的等級,也沒人會去計較這點損失。占大頭的地產、田產不損失,就沒有問題。

只不過那些犯官的家中,如今都空無一人,盡管有封條封門,可京城百萬人口,少不了一些不肖之徒。好幾家都被偷兒摸得一幹二凈。開封府上奏,表示府中人手嚴重不足,需要朝廷加派士卒來看守門戶。

這是請求增兵的,順道推卸責任,而且後者更重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