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四)(第2/2頁)

在有一道題沒有做出來,一道題又缺乏把握的情況下,黃裳面對論點要在新學和氣學之間選擇落足點的時候,還是選擇了堅持自己的見解。

考中制科,日後便能夠高官顯宦,由此回報對自己栽培多年的韓岡。但在新學和氣學之間,不畏權勢,堅持己見也是一個回報,如果委曲求全,如何面對一力宣講氣學的韓岡?

今天能為了禦試的名額,屈從新學,日後也有可能為了前途,而背叛氣學。與其這樣一步步地發展下去,不如現在就堅定想法。

“原來如此。”黃裳的妻子點著頭,手腳麻利地給黃裳套上在家穿的外套,看起來完全沒有在意。

“君子行事,言不苟合,行不苟容。與其曲己意,媚上官,還不如長抒胸臆,如此方能還韓參政恩德之萬一。”黃裳不怕多話,費盡口舌,也要跟妻子說明。

“官人說得是。”黃裳的妻子幫丈夫整理著襟口,聽到後,便屈膝到了聲萬福,“正該如此。奴家雖然讀書少,但也知道知恩圖報四個字。既然要在韓參政和王平章中間選一個,那根本沒什麽要多想的。”

看來妻子是不在意,這讓黃裳放下心來。比起外面的風波,寧靜的家中,是黃裳最是安心的地方。

而且現在也不一定說肯定過不去,就不知那位眼神陰冷的主考,是否會畏懼新晉參知政事的權勢。

……

史館修撰蹇周輔的眼神是有名的陰冷,加上過於瘦削的臉頰,站在房屋的一角,都不用說話,直接就能將小孩子給嚇得哭不出聲來。

當年他在禦史台,幾次奉旨審案,都是痛痛快快地就將事情給辦下來了。犯人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著口供,這與蹇周輔表現出來的態度和表情不無關系。

他現在臉上依然陰氣森森,只是面對他的是日常相伴的同僚,都嚇不到人。

蹇周輔指著手中的一份考卷,“這份卷子寫得不錯,六題寫出了五題,就是這一條論不對。”

“五題?誰這麽能耐?”

幾名考官一起擁過來,仔細地讀了起來。

跳過了唯一一道被跳過的地方,翻看每一題的回答。這張卷子的主人其實在試卷中,將各題的出處全都指明了。

“論似乎是差了點。”一人皺著眉頭。

“不僅僅是差,議論的方向錯了。”蹇周輔搖著頭。

“的確是錯了。”另一人附和他道,“王平章肯定不會答應。”

“可要將之判‘粗’,其舉主能答應嗎?”又有一人在旁問道。

“王平章更近一點。”蹇周輔笑道,笑容一現便收,又恢復其木然、陰森的外在表情。

“這就兩條了。其他都沒問題嗎?”

“沒問題了。”第一人點頭。

“不,還有一條。”蹇周輔低聲道,“這一條人名的順序錯了。”

蹇周輔少年時與範鎮、何郯為布衣交,但範鎮、何郯顯達之後,蹇周輔卻累考不中,最後是通過特奏名入官,之後才考中的進士,比起昔年老友,遲了不知多少年。如今他已近六旬,距離重臣的班列依然遙遠。但蹇周輔在昭文館、史館、集賢院和秘閣這三館一閣組成的崇文院中,算是老前輩,說話有些分量。而朝廷任事,也往往先選擇他這種老成穩重的三館中人來主持,一來二去,倒是威望日高。

這一回的主考,就是看在蹇周輔的年紀和才識,這是朝廷任用他的主因。

“這就三題了。都判粗的話,此人可就要被刷落了。”

“朝廷開制科,其用意,各位應該明白。不讓濫竽充數者充斥朝堂,我等才會奉旨參與知閣試。制科只待當世大賢,寧缺毋濫,但凡可判可不判的錯處,全都算成錯誤,沒有必要保全。”

蹇周輔堅定地說著。不過他已經看出這份試卷的主人。

雖然有彌封官,但看了幾眼之後,試卷的歸屬很容易能夠確定。這一次的制科總共就十幾人,不是數千人參加的進士科,要想一卷卷地對應上,也不會很難。

在這一次的考試中,黃裳的答案中規中矩,在十二人中排在前列,但不論是什麽樣的作品,即使再完美,只要有心去找,總能找到錯處。而這一次,不是簡單的錯誤。

“但這是黃裳的卷子啊。”一名考官嘆道。

蹇周輔頓時瞪起了眼:“我等奉旨監考,難道首先考慮的不是完成太後交托的任務?崇文院是天子的儲才之地,也是朝中最為清要之處,難道要畏懼一參政?王平章如何會讓他的女婿當面大逞兇威?!”

蹇周輔一點兒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