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十二)

“不過話說回來。”韓岡說道,“章子厚去家嶽府上,會是什麽結果還說不定,或許比我們想的要好也說不定。”

“章子厚若當真無意,就不該去令嶽的府上,至少去之前該派人過來說一聲。”

“上門歸上門,買賣不一定能成啊……”韓岡道。

“兩頭喊價,價高者得,這是買撲啊?”蘇頌哼了一聲,“當真如此,倒可謂是撲樞了。”

韓岡失聲而笑,性格敦厚的蘇頌嘴巴刻毒起來的時候,也分毫不輸人。

買撲是從國初延續至今的包稅之制。對酒、醋、陂塘、墟市、渡口等處的稅收,由官府核計應征數額招人承接,是為買撲。而買撲的過程中通常會有兩家或多家競爭,一般是以價高者得。

章惇先從韓岡這裏得到了晉身宰相的許諾,掉過頭來就拿著韓岡的報價去了王安石那邊。看到韓岡的報價,王安石怎麽敢不拿出點好處來安撫章惇?但這樣的做法,的確是跟買撲別無二致。

軍班出身的狄青做了樞密使後被稱為赤樞——赤佬的赤;而先附和王安石而得以拜相,後又奏請廢除制置三司條例司,所謂得魚而忘荃的陳升之則是被稱為荃相,加了一個章惇的撲樞,可謂是鼎足而立了。

“不過,玉昆。”蘇頌放緩了聲調,“不必著急啊。令嶽與頌一般年紀,垂垂已老。呂、章二子亦早非新近,日暮不遠,你卻青春正好,不必急於爭一時短長。”

“子容兄肺腑之言,韓岡必銘記在心。只是……”

“因為令嶽?”蘇頌問道。

在外人看來,才三十出頭的韓岡的確有的是時間,現在還是打根基的時候,再有一二十年的時間,氣學根基已固,整個朝堂局勢都在他的影響之中,那時候,還有新黨什麽事?

韓岡本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無論是在樞密院還是在政事堂中,都沒有太多的爭權奪利的行為。可惜王安石也明白這個道理,總想著要遏制氣學的發展,還竭力培養呂惠卿這個接班人,盡其可能地不讓韓岡和氣學出頭。

“不如直接呈與宮中,請太後做決斷。”

韓岡搖了搖頭,“邊地不穩,總得有人在河北坐鎮。章子厚不願去,只有呂吉甫了。實在找不到人,請動太後也沒辦法。”

蘇頌嘆了一口氣,韓岡不想過多地借助太後的力量,從他提出推舉宰輔一事上,就可見一斑。否則輕輕松松就能回到兩府之中,何須那般麻煩。

兩人正說著,一名伴當匆匆而來,在韓岡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韓岡雙眉一皺,對蘇頌道:“章子厚出來了。”

“可還真夠快的。”蘇頌驚訝,問道,“是不歡而散?”

韓岡笑道:“這可打聽不到了。”

“玉昆你覺得會是哪般情況?”

韓岡想了想,“往好處期待,往壞處準備。”

蘇頌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的確是要往壞處準備,否則他跟蘇頌在一起商議做什麽?

韓岡給了章惇做宰相的機會,不過宰相手中權力的大小,卻不是來自於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

參知政事壓倒宰相的例子不勝枚舉,根基不牢的宰相很容易被架空。背離了自己紮根的新黨,就像魚離開了水一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名頭雖好,也要實權在手才能算是有意義。

若是上了韓岡的賊船,好吧,是得到韓岡的支持之後,作為立身之基的新黨,是跟隨自己分裂出去,還是徹底拋棄自己,章惇本心裏不可能沒有疑慮。

何況韓岡曾經提到過的一點想法,也肯定讓章惇心中生畏,畢竟韓岡的想法不是簡單的權臣,又或是文彥博所說的與天子共治天下,已經可以說得上是悖逆了。章惇好端端的,也沒理由去冒風險。

一開始的消息中也說了,李定同時被拉了去,似乎是作陪。王安石此舉有要挾之意,但若李定是以老朋友的面目出現,而不是以禦史中丞的身份出現,章惇的逆反心理不一定會被挑起,卻肯定會好好想一想如何選擇了。

“看來玉昆是胸有成竹了。”蘇頌笑罷說道,“若變成壞結果,打算如何壞令嶽的好事?”

韓岡嘴角微翹。蘇頌猜得的確不錯,如果章惇當真有所反復,再想要與王安石、呂惠卿相爭,的確是難了,但扯人後腿的事,做起來還是簡單一點。

一開始韓岡就是這麽打算的,再早一點的盤算裏面,可從來沒有將章惇這個變數算作自己的一方。韓岡邀請蘇頌,抱怨也只是附帶,他們的時間沒多到可以浪費在抱怨之中。

“胸有成竹是不可能的,但好歹有些準備。”韓岡長身而起,“章子厚那邊只能等著消息,呂吉甫那邊既然想立功,就讓他繼續看顧著河北,至於家嶽,不想過太平日子,那就如他的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