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二)(第2/2頁)

一眾朝臣有的吃驚,有的冷笑,有的欣喜欲狂,有的則是若有所思。

太後一邊要群臣共議國是該不該變、能不能變,一邊卻直說要變,這根本就是拉偏架,徹底站在了韓岡的一邊。

呂嘉問更是瞪起了眼睛,差點就要罵出口。

“今日又當如何?”這不是已經明說了嗎?革而新之!還問個什麽?

“三代之法,難用於文武之時”,引申開去,就是“周不法商,夏不法虞,三代異勢,而皆可以王”,這是商鞅的話。

“一時之法當一時之用”,這更是出自韓岡之口。

說是要問政,卻先一步定下了方向。呂嘉問早知道太後會偏袒,但也不能這般不要臉皮。

不,不要臉皮的肯定是韓岡,這番話,太後說不出來。韓岡這兩天的奏疏中肯定有這麽一段,前日自請留對,也必定一字一句地又給太後灌輸了一遍。

呂嘉問望向王安石,一開場便被太後定了調子,王安石再不出來,這一場幹脆認輸好了。卻見站在文臣班列首位的老臣,這時已經走了出來。

“陛下!”王安石緊緊攥著笏板,“易有‘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之語。窮則須變,卻不可為變而變。熙宗皇帝初登大寶,國庫空虛,財不足用,二虜猖獗,兵勢不振,當變也。如今中國國勢昌盛,西虜覆滅而北虜內亂,朝中卻嘵嘵之聲不減,此非是國是有瑕,實乃國是未明之故。”

“平章。今日殿上,諸卿在此所議,便是國是。須變還是不須變,平章當與諸卿共議。”

向太後對王安石立刻就跳出來有心理準備,幾句話就推托出去。

“平章所言謬矣。”韓岡出班助言,“天下豈有無暇之物,而不需切磋琢磨?便是先聖,至七十,方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先聖古稀之前,於古稀之後,可謂無暇否?”

王安石瞥了韓岡一眼,冷著臉,都不想說話。

太後口諭中的這一句,的確是出自韓岡奏章中的原話。昨夜韓岡遣人送去的一封信,把王安石給刺激到了。但這股子怨氣,沒有砸向了呂惠卿,而是落到了韓岡的頭上。

呂嘉問見狀,忙走出班列,反問韓岡,“夏殷之法,不可用於文武之時。敢問韓參政,那三代之法,可否行之今日?”

“不可一概而論。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棄之。”

“那井田可用否?”

“韓岡曾聞平章有言:‘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之法立乎其中’。平章昔年所喜,惜乎未行之於今日。”韓岡看了看呂嘉問,他知道呂嘉問到底想說什麽,不給其機會,直接接下去道,“而氣學求實。驗一事是否可行,不本言辭,只求實證。故而先師文誠於鄉裏試行井田,以驗其是否可行之於今世,與他人葉公好龍大不相同。”

當今儒者都在說井田,盱江李覯要推行井田,橫渠張載要推行井田,王安石的新學承襲了李覯許多觀點,同樣贊賞井田,洛陽二程一樣喜愛井田,但那麽多儒者中,只有張載真正去做了。葉公好龍四個字,王安石的確當得上。

呂嘉問微微冷笑,又問道,“敢問結果如何?!日後參政當政,是否要推行天下?”

“橫渠井田,施行有年。田地出產高於尋常農戶,井田諸戶更是能夠安居樂業。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先師買地與人,若無這份田地,井田便是紙上談兵。不過……”韓岡話鋒一轉,“上古之時,地多人少。今日中國,則地狹人多。中國人口日繁,田地開墾日多,但田地增長之速,卻遠遠追不上人口。若行井田,須從地主手中奪田,實乃虎口奪食,難如登天。此事既難行,井田如何可行?可若是國有閑地,使民常有土地可種,井田自可復。”

“北虜在側,豈容安寢?”呂嘉問出班,“兩虜在,則中國不可安。兩虜去,則皇宋百姓不再受征伐之苦,方可安享太平。如今西虜已滅,北虜國中不靖,正需要一鼓作氣,將之傾覆。皆是,天下安定,參政也可有閑暇推行井田之政。”

加強軍備,以期一戰決定兩國命運,這是新黨計劃中的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