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登朝惟願博軒冕(中)

“首鼠兩端……”

“章惇本與韓岡沆瀣一氣,豈能依靠……”

“父子皆無士行……”

“不是其暗通韓岡,楚公當年如何會被迫出外……”

章惇邊說邊笑,龔原卻是冷汗涔涔。

現任樞密使那掛在嘴角的淡淡笑容,在他的眼裏,比暴怒時還要恐怖。

背著章惇,他可以和台諫中的同僚一起大放厥詞,可當著章惇的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龔原甚至希望章惇大發雷霆,而不是現在的笑語盈盈。

他一向自覺膽大,並不畏於權勢,只是章惇現在的表情實在太瘆人,讓龔原不寒而栗。

章惇也終於收斂了只掛在臉皮上的瘆人笑意,眼神卻變得更為狠厲,“惇本俗吏,居西府多年而無所建樹,不得人心也不足為奇。可家父無辜,年已八旬,卻還要受不肖子連累。”

龔原汗如雨下,無言以對。

禦史台中幾個人在一起罵章惇膽怯,以至於貽誤良機,掉過頭來,章惇卻把那些話一個字不差地說出來。

不用想,這幾個人中間,肯定有人向章惇通風報信了。

可急切之中,龔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個……也許不止一個。

龔原只覺得自己背後又黏又濕,越來越難受了。

不但前面有敵人,背後也有敵人。早知道在禦史台中做得如此憋屈,還不如留在國子監裏。可惜自己在當年的太學案中吃了大苦頭,盡管三舍法有自己的一份汗馬功勞,但再想回去,也不方便了。

章惇看見龔原臉色發青,倒也不再逼他了。

這一群人,是靠了自己才能在禦史台中站穩腳跟,可他們不思圖報,反而在背後議論。這樣下去,說不定過些日子,就會上表彈劾自己,以示身為禦史的忠直。

這樣的人,還能留嗎?

當然,章惇並不打算將自己在台諫中的布置一掃而空,有的人是不能留,有的人還是可以再看看。

“你們啊……是利令智昏!真當韓玉昆不敢趕你們出去?”

龔原與王安石關系很好,當年變法,三舍法多得其力,在國子監生中很有地位。章惇覺得他還可以挽救一下。

章惇松了口,龔原卻不服氣地低聲說了一句:“縱使宰相也不能隨心所欲驅逐台諫!”

“如果要太後決定誰去誰留,太後會留你們嗎?”

龔原呐呐難言,太後的態度誰都明白。

章惇冷淡地看了龔原一眼。這樣的人,只知道添亂,且不是給對手,而是自己人。

“知道韓玉昆為什麽當初不阻止你們進入禦史台?……是因為你們壞不了事!”

“韓相公權勢煊赫,我等無力拮抗,可樞密身居西府多年,又何必懼他?”

“我為什麽要從爾等所願,與韓岡為敵?!把韓岡趕走之後,靠你們幫忙,能把國事處理得比他更好?”

章惇當然想進政事堂,但他不希望自己進去之後,天天與人打嘴仗。

“我等雖不如韓相公多才多藝,可樞密若能進東府,豈會輸給他?”

“工役、財計、軍器,這些事我遠不如韓岡。人貴自知,正是有自知之明,我才能在京城留到今日。”章惇微微冷笑,“深甫,你向來實誠,這挑撥的事情,你做不來的。”

龔原的臉一下漲紅了,他方才說話的時候,的確帶了挑撥離間的想法,挑動章惇的心思,“可韓岡當政以來,便大興工役,勞師動眾,年年不絕,地方上早已是民怨沸騰!”

“年年興修工役,卻不見百姓揭竿而起。”“你們搜集的那些東西,燒掉都嫌要掃灰,什麽用都沒有!你好好想想吧,為什麽韓玉昆將鐵路定為禦道?!”

“鐵路的收益並不是全數歸於國庫,而是有一半進的是太後的錢袋子。這天大的好處,放在變法時,不知要敲鑼打鼓說上多少遍,可韓三提過幾次?”

鐵路軌道是朝廷建的,所以運輸收費也歸入國庫,不過其所收取的商稅稅入則直接送進內庫之中。不管之後政事堂會不會拿著國債債券,從內庫將錢給挖出來,太後那邊是實打實地看見錢入賬的。

可是韓岡在呈與太後的一系列有關鐵路軌道的奏章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提到了財稅收入。提及保證綱糧穩定運輸,占了三分之二,而軍事用途,幾乎每一份相關奏章中都有提及。

在韓岡的議論中,鐵路軌道賺錢只是次要,僅僅是貼補一部分修築鐵路的支出。真正作用,是要在七八天內,將上萬大軍連人帶裝備送到千裏之外。旬月之內,百萬石綱糧從江南運入京城。

這是鐵路的真正用途。既然大宋此前能年復一年地疏浚被黃河泥沙淤積擡高的汴水,能花費國庫收入的六成來供給軍用,那麽修造鐵路,保證京城的安穩,讓國境上的守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援軍,動員千萬民夫,花費百萬錢糧,都只是一樁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