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山紅遍好憑欄(上)

車停了。

李誡從車上下來,兩腳剛落地,腰上便是一陣劇痛。

“明仲兄,腰又痛了?”

看見李誡右手撐腰,倒抽涼氣的樣子,前一步下車的宗澤立刻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前天晚上才叫痛。”

“那今晚宗澤去將梅太醫請來,再紮上幾針?”

李誡疼得鉆心,臉上蠟黃,不見一絲血色,額頭上也密密地出了一層汗。只覺得昨天剛剛因為針灸才好了一點的腰,又疼得讓人恨不得用錘子用力地捶上幾下。

聽宗澤一說,他連忙道:“多勞了。”

宗澤過來扶著李誡:“明仲兄還是先坐下來歇歇吧。”

“別!”李誡連忙伸手攔住宗澤,“這腰上的毛病站一會兒就好,坐不得。”

宗澤沒放開手,扶著李誡靠著馬車車門,讓車夫不要急著走。

靠在車門站了好一陣,李誡的臉色也不再蠟黃,笑著道:“還好是坐車,換做是騎馬,當真是能要了這條老命。”

“若是明仲兄不嫌麻煩,明日可與宗澤去西十字大街的車店去看一看,那裏專一販賣各色馬車,最好的不比宮造的差,車底用了軟鋼緩沖,比這輛馬車要強上不少,用以代步,絕不會傷到腰。”

這幾年的辛勞,讓李誡傷了腰。騎不得馬,出行只能坐車。幸而這兩年,京城內乘坐馬車已經蔚然成風,多少官員在外皆是用馬車代步。不比過去,從宰相到卑官,騎馬的占了絕大多數,即便已是老邁,也會盡量騎馬。誰也不想坐著馬車或是肩輿出外,平白送把柄給禦史台。

可如今一方面是馬車造得越發得舒適,躺在車裏與躺在床上也差不多,另一方面,京師的空氣日漸汙濁,在馬車中也能避避灰塵,此外最重要的,則是世風日漸奢靡,沒有一匹血統優良、高大英俊的好馬,讓人也無顏騎馬外出。騎著駑馬,臉還不夠丟的。換做是乘車就好了許多,一輛外表光鮮的馬車,不比好馬貴,卻更容易保養,挽馬也不用河西馬、大食馬。

正因如此,出租馬車的車馬行,如雨後春筍,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開封府光是收馬車的牌照費,一年也能有上萬貫。相對的,昔日在街口、橋頭等待客人的租馬人,則一個個消失不見,不是轉業,就是加入了車馬行。

這番變化,倒讓抵京後,一直坐車的李誡不那麽顯眼。

不過李誡沒打算買車,“不用費心了,過幾日就要離京,買車又有何用?”

“明仲兄這腰上的病得好好養。而且相公前日也說了,這一次明仲兄你回來,當在京城好好將養上一陣。”

“竟有此事?!”李誡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這是過河拆橋,還是另有重用?隨即他搖搖頭,試探道:“相公於李誡有知遇之恩,這番恩德,留在京師安養如何能回報?汝霖你也不用擔心,腰疼又不是病,要不了命。”

“相公應當更想看見明仲兄健步如飛的樣子。”宗澤笑了起來,清楚明了地說道:“相公之前一直在嘆無人可用,明仲兄這一回回來,相公可不會放人。”

“才如汝霖者,當世鳳毛麟角,萬中無一,但如誡一等,卻是車載鬥量,除了賣賣苦力,也沒其他地方能為相公助力了。”李誡安心下來後,謙虛了兩句,便回頭看了眼身後,“好了,我們還是快進去吧,不要讓相公久等。”

話是這麽說,但相府門前的巷道一向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馬車停在巷口只是一小會兒,後面已經有人開始不耐煩了。

一名仆役裝束的男子走了過來,對兩人行禮道:“還請兩位秀才稍讓一讓,我家官人有事要進去。”

宗澤和李誡都沒有穿官服,又是租用了馬車,但京城中龍蛇混雜,又是在宰相家門前,誰知道穿著一身襕衫的兩人,究竟是累試不第的士子,還是有背景的官人?說不定就是累試不第卻同樣背景深厚,保持著應有的禮貌是一名官宦人家家丁最基本的常識。

宗澤向仆役的來處望去,一輛裝飾樸素卻質料出色的黑色馬車正停在後面,等待這邊讓出道路。

看到馬車和前面兩匹的挽馬,宗澤心道,車子的主人必然家底不差,估計官位也不會太低。

正想拉著,卻見馬車的車門一下被推開,從裏面蹦出一團紅色,再定睛一看,卻是一名身穿五品朱袍的官人。

正趕人的仆人嚇了一跳,卻見那官人沒站穩便一聲笑,“可是中書兵禮房的宗狀元?!”

這官員本來是冷淡地等在車中,讓仆人來處理前面的堵路人,可一看清了是宗澤,便立刻換了一副表情上前來。

宗澤一眼認出了來人,拱手相迎:“宗澤見過王直閣。”

王同老連忙回禮。

仁宗嘉佑時參知政事王堯臣之子,王同老比宗澤年歲更長,資歷更深,地位也更高一點。但有一個中過狀元、做過參知政事的老爹,王同老很清楚,像宗澤這樣及時地從三館秘閣和翰林學士院跳出來的狀元,未來的道路會更寬廣,更別提宗澤的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