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雨更覺春風酣(上)

聽到前院人馬喧囂,嚴素心立刻站起身,對著玻璃窗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匆匆走出房門。

來到二門處時,韓岡已經先進了門來。

“官人今兒回來怎麽遲了?”

嚴素心說著,上前去為韓岡脫下外袍。

但讓她感到意外,韓岡並沒有穿早上出門時的那件鬥篷,而是換了條素色的,而連腰上的金帶和魚袋都卸下了。

“怎麽了?”她疑惑地問著。

韓岡將鬥篷交給愛妾:“太皇太後上仙了。”

嚴素心聞言一怔,“太皇太後上仙了?”

仿佛是為了給韓岡的話作證明,就在此時,從天際中遠遠地傳來了悠悠鐘聲。

第一下鐘聲來自於東北方,那是開寶寺的方向,不過緊接著,整個東京城,所有的鐘都響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將太皇太後的死訊傳遍整個京城。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周南、雲娘這時候才帶著孩子們出來,兩女方才帶著孩子在後園中,出來便遲了一步。

“太皇太後上仙了。”韓岡又解釋了一下。待孩子們行過禮,他問道:“你們姐姐還沒回來?”

“給六嬸留下來吃飯了。”

“這樣啊。”

王安石的六弟王安上,如今在三司辦差,擔任鹽鐵副使。親戚間平日裏也有些來往,今日王旖便被請了過去。

不過被請去王安上家做客,對王旖來說其實苦不堪言。王安上本人倒好,但王旖的六嬸嬸眼孔小,總想借韓岡這個做宰相的侄女婿的光,對王旖的態度也很是殷勤。每次到了王安上家,說話都帶著巴結,讓王旖感覺十分不自在,但對方又是長輩,更不好翻臉,來請時也不能一直推脫,只能硬受著。

想起自家妻子如坐針氈的樣子,韓岡就忍不住想笑,“這頓飯可不好吃。”

嚴素心和周南卻沒笑,周南緊張地問:“官人,真的不要緊?”

由不得嚴素心、周南不擔心,對太皇太後去世的消息,韓岡的反應實在是太平淡了。太皇太後上仙,宰相卻直接回家了,這怎麽看也說不過去吧。

盡管當年太皇太後差點害死韓岡,韓家諸女都恨不得其早死,但不管太皇太後過去做了什麽,宰相這個態度,不免為人詬病。再怎麽說,周南和嚴素心都不想看到自家丈夫為士論攻擊的情況。

看見兩位姐姐臉上嚴肅的神情,雲娘也張大眼睛,一起看著韓岡。

“不妨事的。”韓岡語氣平靜。

宮變失敗之後,太皇太後其實就已經死了,政治生命宣告結束,在宮中也是被嚴加看管著,幾年下來,在宮中的勢力煙消雲散,在朝野也是形同隱身。逢年過節的典禮儀式,都是以身體不適為借口,沒讓她參加。直到真正重病垂死,才再次驚動朝堂。現在她死了,只會讓人松口氣。

而且如果是當年宮變後不久,高太皇就去世,少不得會有謠言說是子婦弑姑——大宋以孝治天下,父母不論做了什麽,做子女也不能報復。但這麽些年過來了,去年太皇太後就病重待死,撐到今年才去世,這就不用擔心什麽謠言了。

宮變之後,連高家的人都高官顯爵地養起來,只是不能任實差。之前太皇太後病重,太後不僅輟朝,還命宰輔去大相國寺祈福,做得已經是仁至義盡,沒人能說她不是。

這樣的情況下,還怎麽有亂子?

進了廳門,韓岡坐下來大模大樣地翹起腳,雲娘上來幫著脫下了鞋襪。周南、嚴素心也從身後使女手中拿來了更換的衣服。

這些瑣事,一直以來全都是妻妾們來做,盡管韓家的婢女上百,但王旖四女從不假手他人。

“明天開始就要忙了,今晚權且先歇一歇。”韓岡邊換衣服,邊說著,“太常禮院可是從今晚開始就要忙了。”

他說話中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待韓岡穿好家常的袍服,周南拿起一條束帶,來給他圍上,順便問道,“政事堂今晚就沒事?”

韓岡擡起手,“都交給熊本了。”

將帶扣扣好,調整了一下束帶位置,周南仰起頭,“熊參政?原來是他今天當值。”

“不是他還能是誰……大哥去了橫渠書院,還不是要先抹幾天桌子?苦活累活,本都是新來的差事。”

雲娘一下捂著嘴,想笑不敢笑,後面的使女也有差點笑出聲的。

周南卻沒笑,她依然不能安心。當初宮變,可就是因為前夜是兩個謀逆的宰執值守,才差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讓下人們先退了出去,她低聲問,“官人,當真不要緊?”

“有王君萬在,中書那邊還有宗澤值守,怕什麽?”

韓岡終於把自己的底氣給說了出來,他也不想自家的妻妾都惶惶不安。

王君萬是張守約的老部下,也是韓岡的老熟人。前些日子,王厚升任了三衙管軍中排在最後的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在北庭立了些功勞的王君萬便接替了他的位置,擔任東上閣門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