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雛龍初成覓花信(中)(第2/2頁)

趙煦顯而易見地亂了陣腳,過了一陣,艱難地擡起頭,咬著下唇,“相公,這不是朕要做的,只是……只是一時受奸人蒙蔽。”

向太後到底是閱歷差些,被趙煦的小伎倆誆得信以為真,“吾也知道這不是官家你的錯,若不是郝隨這一等人壞了心腸,官家如何會病成這副模樣?”

看著趙煦拙劣的表演,韓岡一副欣慰的神色——好歹認錯了,表面上的回應還是要給的。

只是這麽簡單就把身邊的人給拋棄了,缺乏足夠的擔當,雖然還是小孩子,情有可原,但既然坐在皇帝的這個位置上,一切的評價可就跟年齡無關了。

不過趙煦的這番推托之詞,還是給了他一個機會。

“太後陛下說得正是,若非皇帝身邊無人匡正,反而誘使陛下縱情歡娛、不惜己身,絕不會有今日之病。身為近侍,卻不能匡正陛下,身為宮人,卻致使禦體違和。此二等人,行跡昭彰,當如何處置,臣請陛下決斷。”

趙煦驚得差點就從床榻起來,慌忙對太後道:“還請娘娘處斷。”

“不。”向太後搖頭,“官家你身邊的人,還是你自己來處置最好。”

趙煦猛擡頭,先看太後,又盯著韓岡,然後在韓岡平靜的眼神中,移開了視線。

趙煦的容貌還是如孩子一般,泛著青白,在燈光下,顯得很不健康。在趙煦唇角,則已經可以看見絨絨的胡須,喉結也有了點形狀,已經開始脫離了小孩子的身份。

“逐出宮外……”趙煦囁囁嚅嚅,偷眼看韓岡,看見韓岡面無表情,又連忙改口,“不,賜死,盡數賜死!”

“官家!”

向太後忍不住一下叫出聲來。

就是旁邊的一些個宮人、內侍,也都被嚇到了。自真宗仁宗開始,宋室對宮人從無如此苛刻,幾十條人命,說殺就殺了。

向太後沒想到趙煦會冒出這一句,“陛下,可是真心如此處置?”

趙煦偷眼看了看韓岡,點頭道,“是!”

向太後無奈地擡頭看韓岡,“相公?”

她治政一向寬和,當年宮變的一幹主角,縱使是韓岡等宰輔有意寬縱,沒有她的首肯,也不可能讓曾布、薛向和蘇軾逃出生天。

熙宗年間,每年天下大辟【死刑】人數時多時少,多時超過三千,少的時候、除去幾次因南郊大赦而只有三五百的特例,其他也都在千人以上,但自從向太後垂簾之後,大辟人數陡降為一百兩百,都沒有超過三百的,除了十惡和謀殺重罪,幾乎都沒有人犯被處死的例子,全都發配邊境去實邊了。

前兩年,在韓岡的主持下,元祐編敕新成——相對於寬泛且多不合時宜的刑統,編敕才是斷案時更多采用的法律條文——其中對刑罰條款進行了大幅修改,大辟條減二十一,流放的刑條則增加一百一十六,死、徒、杖、笞諸刑減少的條款,全都加到流放上去了。

編敕一出,世人皆贊太後之仁。而太後,也更加清楚地了解到韓岡對死刑的慎重。

趙煦的決絕,當然讓向太後很不喜歡,可之前已經說了讓趙煦自己決定,又不方便改口,她也只能求助於韓岡。

韓岡皺起眉,“陛下,用法不正則失人心,臣請陛下慎思之!”

趙煦猛擡頭,青白的臉上泛起兩團紅暈,是憤怒造成的結果。

“那就請相公說該如何判!”趙頊冷著臉,硬邦邦地說道。

“陛下依法決斷便可。”韓岡道。

趙煦卻強硬地堅持,“請相公定奪!”

向太後在旁看得眉頭直皺,趙煦對宰相缺乏足夠的尊重,韓岡的一片苦心都給他浪費了。

韓岡沒搭腔,平靜地看著趙煦。

趙煦終究是心虛,一開始還能仗著怒氣反瞪回來,可被韓岡淡然的眼神盯了一陣後,滿腔的怒火被冷水潑得幹幹凈凈,再抵不過這壓力,扭開了頭去,氣勢也弱了下來,“請相公為朕解惑。”

韓岡嘆了一口氣,“郝隨諸內侍,不任其職,可發配安西軍前聽用。至於宮人,未得陛下恩寵者,亦發配安西,配與有功將士為妻。至於曾得陛下恩寵者,臣請陛下依仁宗時故事,先出宮別居以養,若有喜訊,也方便將其召回宮中待產。”

“相公所言……”向太後本欲點頭,但轉念一想,便轉對趙煦道:“官家,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