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五)

被方才還言談甚歡的人指著鼻子說成是騙子,韓鉦還是第一次。

而且還被說成是假冒宰相家的衙內。

韓鉦一陣愣,他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自己的身份,一個宮裏的玉佩,也不可能是宰相家才有的器物,就算是姓韓,朝堂裏面還有好幾家呢。

“我沒說過啊。”

他偏偏頭,想不出自己什麽時候露出了破綻。

幾名拿著武器的軍漢就在面前,可他根本就沒害怕,連生氣都沒有。

除了疑惑之外,就只覺得有趣。

貨真價實宰相家的公子,被指認成騙子,這可是京師中遇不到的趣事。

可韓岡的幾個仆人卻不會看著一個審刑院的小官在他面前指手畫腳、胡說八道。

兩名護衛陰著臉站到了韓鉦身前,立刻便讓幾名軍漢一陣緊張。

領頭的軍漢甚至把刀都抽了出來:“做什麽?!想鬧事?”

“你們退下。”老都管排開兩名護衛走上前來,頂著刀尖,對王玨道:“王官人,你這是何意?”

“還能是什麽?你們馬腳露出來了。”王玨悠然道,“你們這些賊子膽子不小,可惜運氣不好。本官是在審刑院辦差,二十年都沒離開過法司。”

“領教了,原來審刑院是這般斷案的。”老都管拱拱手,“也難怪官人二十年不能出頭。”

“好個尖嘴利舌!”王玨臉上一陣青氣泛起,“等到了衙門,殺威棒打過就好了!下一站是哪裏?!”他沖著幾名軍漢怒道:“把他們押解下車送官。”

聽到王玨要人將自己押解下車,韓鉦立刻就不覺得有趣了,“我沒空跟你們鬧了,我這回去江寧片刻都耽擱不得!”

“二郎!”老都管一聲喝,“出來時,夫人是怎麽說的?小心夫人知道了會不高興。這件事,讓老頭子來處理。”

韓鉦扭過頭,怏怏不快地閉上了嘴。

“叫車掌來!”

老都管呵斥著幾個軍漢,可是卻沒人動身。不管怎麽說,王玨的投訴給他們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這邊一老一少,看起來都不如已經是朝官的王玨更讓人感到放心。

老都管見狀,也不氣也不惱,拿出了車票,耐下性子對幾位軍漢道:“人你們不認識,告身給你們也認不出來,票是假是真,你們能認出來吧?”他擡手指著王玨,“別聽著風就是雨,告對了沒話說,要是他弄錯了,他是朝官,脫身容易,你們呢,不死也得脫層皮。”

王玨嘿嘿冷笑,看著老蒼頭的表演。

“從頭到尾,我家二郎什麽時候說過他是宰相家的衙內。”老都管攤開手,直指車廂中的每一位看客。方才說話,他們可都是落進了耳中。

“哦?”王玨拖長聲調的一聲感嘆,“你那二郎不是相公家的衙內?”

“二郎又什麽時候說過不是了?”老都管用袖子撣了撣床鋪,彎下腰,“二郎,坐。”

精乖的老家夥。

王玨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陣王德,看做派倒像孫子似的服侍那公子哥兒,裝得不可謂不像。但說不準,他才是親爺爺,沒看小騙子對那老蒼頭那麽恭敬聽話?

哪家十四五歲的小子不招人嫌,自家的兒子也差不多這個歲數,自己面前老實些,到了下人面前——其實家裏就兩個下人,還是從家鄉裏帶來的族親——立刻變得肆無忌憚。宰相家的兒子,可能會老實聽話,但不可能這麽老實地聽仆人話!

“前些日子,本官審了一個案子。”王玨輕輕搖起折扇,笑著說道:“人犯抵京後便自稱來自華山,陳摶老祖嫡傳,身有長春方,能駐顏不老。活了一百二十多年,看起來就像三十多歲。有人登門拜訪,先出來了一個胡須花白的老頭子迎客,迎進門後,那人犯出來,先大罵那老頭兒一頓,回過頭來,就對客人說,這逆子一貫懶怠,修煉不勤,才八十多歲就老成如此模樣。”

“客人一瞧,老頭八十多,其實也就五六十,偷懶都這麽有效,認真練了又會是什麽樣?看看那一百二十多的老神仙就知道了。一時間引來了多少人要學那長春方,甚至引動了好幾位宗親。”

“只可惜他的事見了報,偏偏就惹動一群從不信鬼神的氣學門生,上門刨根問底,卻發現他連陳摶老祖的《太極圖》都不知道,就這麽給拆穿了。到了公堂上一審,卻發現那老頭子才是父親,那神仙竟是兒子。”

王玨習慣了在公堂上黑著臉,口才並不算好,但他說的這件事,京城中知道的不少。而且類似的騙子,在京師裏面從來都沒斷過。如果把用長明燈騙香油的賊禿們算進來,那就是數都數不清了。

“這位衙內。”王玨如同老貓逗鼠地看著韓鉦,“你對家仆是不是太恭謹了一點?”

這下是抓住真把柄了,王玨笑眯眯地盯著韓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