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六)

“竟然說韓相公的兒子是冒充宰相衙內,多少日子都沒聽過這麽好笑的笑話了。”

“不會吧,那個官兒肯定要倒大黴了。”

“豈止是倒大黴。是誣告反坐啊!”

“詐稱官身,這是能大辟的罪名,輕的也得去西域住一輩子了。”

“太重了,又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又怎麽樣?誰讓他開罪了韓衙內?”

“韓相公家的二衙內好端端的包廂不坐,偏偏去坐小官兒的車廂。受小人之辱,也是自取。”

“韓相公治家嚴,韓家二衙內就算有個宰相爹,卻也只是個京官罷了。京官做什麽車?”

“當朝的兩個相公治家都嚴。章相公的兩個兒子中了進士,全都到外地做縣尉了,沒一個留京的。”

許嵩從議論的人群邊走過,喉嚨幹幹的有些發癢。

用力的幹咳了幾聲,沖著地上吐了口痰出來,痰中帶黑。

許嵩拿鞋底蹭了蹭地上的痰跡,在水泥鋪砌的地面上拖出了一條深色的痕跡。

正在說話的人中,有一兩個看了許嵩一眼,但立刻冷淡地將視線扭開,仿佛沒看到他一樣。

許嵩也同樣都沒多瞥他們一眼,繼續向前走。

全都是些閑人,上工的汽笛響了有半日了,他們還在這裏拿著報紙端著茶盞聊天。

開封鐵場的高爐晝夜不息,時時刻刻都有工人在工廠中忙碌著。負責管理的匠師也都是分日夜兩班,一刻不歇,包括許嵩在內,幾乎所有的軍器監、將作監派駐於此的官員,都是忙得腳打腦後跟。只是並不包括坐在這間院落中,上午最忙的時候,能懶洋洋地坐在樹蔭下享受涼風的人們。

全都是通過不同門路進來的閑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或豪門遠親,或顯貴門客,只是還不足以得到蔭補,無法入流,無法任官,來此拿一份幹俸。

鐵場每年產鐵兩百萬石,給朝廷帶來收益數以百萬,幾十名閑人還是養得起的。只要他們不貪心地想要去插手進入鐵場的實務,上面的那些大人物都不會計較這點多余的支出。

不過一旦忍不住想要從中弄到更多的好處的話,從王居卿,到兩府中的相公們,那就全都變成了吃人的老虎。

上一個蠢貨從鐵場中弄了幾千石鐵出來,一下就被抓到了把柄,然後連流放都沒有,直接就被太後下旨賜死,與他勾結的內部人員,被斬了七個,流放了九戶,總計一百零三口。這還是娶了宗女的。換作是其他人,怕是連白綾都討不到,只有鐵場出來的精鋼利斧相送。

所以現在著一幹閑人一個個都學乖了,只管拿錢,不管做事。

鐵場中做實務的官吏們,也生怕被誤會是內外勾結,絕不敢與其有半點接觸。兩邊是井水不犯河水,路上遇到了,就會跟許嵩現在一樣,誰都當做沒看到對方。

從鐵場中央偏北一點的公廳出來,許嵩先上了馬車。

開封鐵場是從冶煉到制造的龐大機構,占地面積也巨大無比,縱橫皆在三裏以上,高爐在一端,而碼頭在另一端。轉過一個方向,軍器監的制造工坊也占據了四分之一的面積。工場中間甚至得用鐵軌來運送材料。

而許嵩正要過去的試驗場,也是在鐵場的邊緣。

馬車走得不慢,漸漸的,耳邊開始充斥了各種各樣的噪音。

與軍器監制造工坊中,那些車床、磨床、銑床發出的聲音完全不同,更多的是低沉的轟鳴。

許嵩在試驗場的靠後一點的位置上下了車,前面十幾間小型的廠房,各自獨立,甚至有圍墻相隔。

幾乎每一座廠房裏面,都是一陣陣如同低咳的轟鳴。

那是蒸汽機運轉的聲音。

如果僅僅是字面上的蒸汽機,其實早已發明了,甚至已經投入了實際使用。

方才許嵩過來的地方,蒸汽機已經在轟轟地運轉著。

早在半年前,在一個用青磚和水泥砌成的平台上,一具用鋼鐵鑄造而成的怪獸,就開始將深井中的水不斷抽取上來,一直提取到七八丈的高處。

許嵩只要回頭,就能立刻看見一個頂端暗紅的高塔。

不同於同樣聳立的高爐,那是一座水塔。是以鋼筋水泥修起了支架,然後再用紅磚在支架頂端修了一個兩丈徑圓,一丈高的蓄水池。潔凈的深井水,正是被蒸汽機送進這個頂端封起的蓄水池中,然後再利用高低差,讓水流流進工場中每一個需要水的地方。

但這樣的蒸汽機是遠遠不足以承擔更重的作用的。

每天能夠正常運行的時間不超過四個時辰,僅僅是因為只要半個時辰就能見水塔充滿水,不需要持續運作,這才讓這種最簡陋的蒸汽機有了用武之地。

不僅僅是在工場中,已經有四五處煤礦開始采用同類的蒸汽機,用來抽水。更有一批土地眾多的大戶來考察過,是不是可以用來灌溉農田,可惜沒能推銷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