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四)

京師的季節變化飛快。

前幾日汴河上還能看見冰淩,這兩天河畔的柳樹就發了新芽。

和煦的陽光送來了溫暖的春風,街上的行人漸次換了厚重的冬裝。

天子大婚的日子將近,韓家一對兒女的婚期也就近在眼前。

老大的新房倒是整修好了,但家裏反倒是更加鬧騰了。

韓岡把一應瑣事都交給妻妾去處理,只管看他的書和論文,隨手再處理一下朝廷上的公事。當然,還有通過各種途徑送到他手中的信函。

以韓岡的身份,每天總有少則十幾,多則幾十的親友和門生的書信送到手邊。而那些落款上的姓名沒多少交情,甚至全然陌生的信箋,從來都是在三位數上。

這些私人信件,在收信後,按照親疏不同,被服侍韓岡的親從先一步分門別類,放到韓岡的面前。每天韓岡都會用上小半個時辰來看信,大部分是在外書房處理,看信後直接口述回復,讓下人寫了再簽名。只有一些重要的信件,才會拿回來仔細翻閱並親自回信。

“相公執事”,是橫渠書院蘇昞寫來的信。

信中是跟這段時間韓岡收到的所有信件一樣,先為韓家兒女的婚事向韓岡道喜,接著才是有關書院中的情況。

“吾兄鈞鑒”,這是表弟馮從義的信。

先是為侄兒侄女的婚事道喜,又為不能親臨而道歉,剩下的就是對西北近來發生的一些事件的通報,還有家裏產業的日常報告,又有家中大事小事,每次都會寫滿十幾張信紙。

跟著馮從義的信一起到的一封“吾兒親啟”,就是閑居鄉裏的父母所寄。雖然沒有其他信件的文筆,完全是大白話。

這兩封都是必須要先回的,韓岡從書桌下的格子中抽出一張信紙,自己磨墨,提起筆在信上寫下:男岡跪稟,父母親大人膝前……

聽到屋外一陣腳步聲,韓岡放下筆,回頭看著書房的門。

“相公,大郎來了。”

先是門外親隨的通傳聲,接著韓鉦的聲音響起。

“大人,兒子來了。”

“進來吧。”

韓鉦推門進屋。

韓岡頭略擡了擡,看著兒子。

他的這個大兒子身量很高,已經跟自己平頭了,轉了年過去,多半就要超過去了。

從小就被督促著打熬筋骨,就是在橫渠書院也沒有斷過,身形像勁松一般挺拔。

臉上倒是平平靜靜的,卻不像明天就要去迎親的樣子。

站在韓岡面前,韓鉦稍稍有幾分不自在,“大人把兒子叫來,不知何事?”

“坐下來說話。”

韓鉦老老實實地依言坐下,背挺腰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屁股只稍稍挨著椅子邊,坐在椅上倒像是在蹲馬步,整個人都是緊繃著。

兒子緊張得就像老鼠看到貓,韓岡便有幾分不高興,皺起眉,“你當為父這是要請你吃鴻門宴啊?”

“兒子不敢。”韓鉦往後坐了坐,坐得更自在了一點。

“都準備好了?”

“都好了。”

“新房也去看過了,覺得怎麽樣?”

“一切都好。”

“為了你這新房,你母親花了好大心思。”

“讓母親費心了。”

韓岡問一句,韓鉦就答一句,父子兩人一問一答,韓岡心中就有幾分無奈。

父子之間,尤其是做父親的面對青春期的兒子,嚴格管束很容易,但要把酒夜話,那可就難了。

就是有心裏話,做兒子的也寧可跟朋友說,也不會對父親對母親說。一個父親拉著兒子坐下來談心,這感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而且幾個孩子小的時候,韓岡就東奔西走,各處任職,等在京中安定下來,韓岡就升到了宰輔班中,事情更多,對兒女雖也關心,但放在他們身上的時間畢竟有限。

每日晨昏定省,多是叮囑吩咐,親近的時候少了,自然就生疏。

“今天蘇家的人來鋪房,陳設也看了?”

“看了。”韓鉦難得皺了皺眉,“太奢侈了一點。”

京師的風俗,婚禮的前一天,女方會派家人到男方家裏掛帳,鋪設房臥,俗稱鋪房。如今民風好攀比,女方為了顯示自家的富貴,自是盡可能的鋪張。今天蘇家人過來,擡手就是一張珍珠帳簾,盡是三分大小的圓珠編綴而成,相形之下,金絲楠木的拔步床看著也不那麽顯眼了。

“那套珍珠簾?”韓岡也聽說了,“女兒要嫁進宰相家,還是長媳,總要維持一個體面——二哥說得還是富家。何況現在的珍珠能種了,也不值什麽。”

韓家講究養生惜福,縱使豪富,吃穿用度上也都和奢侈不沾邊。

一套珍珠帳簾掛在床榻上,韓鉦看著就不免擔心就要娶進門的妻室性好侈汰,惹得父母不開心。

“你母親,你娘,都去你蘇伯父那邊看過了。蘇家七娘子人品、相貌,都很出挑。這些年,兩廣那邊也多有消息往來,是個好孩子,大哥你不用擔心。這嫁妝置辦得奢華,一來,方才也說了,是怕嫁過來被小瞧了,沒了體面。二來也是你嶽母怕被人說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