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乍入危棲意欲迷(上)

中書門下前,三位宰臣停下了腳步。

三人騎馬進皇城,進大內時,方才下馬步行。

離開大內後,三人去沒騎馬,而是一路走到最是熟悉的政事堂。

堂中有人值守,早聽到動靜,匆匆忙忙地出來。

領頭的幾名官員都聽到了大內的消息,各自面帶憂色。

章惇安撫眾人,“太後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要休息一陣。”

章惇幾句話就把人打發了,安撫人心,說得越多越有問題,他轉頭對蘇頌和韓岡道:“太後有恙,不至於要宿衛禁中,但值守是免不了的。”

“子容兄年紀大了,值守的時間放在後面如何?”見蘇頌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韓岡繼續道,“那今夜就由韓岡值守,明日換子厚兄來替。”

“明日是令郎大喜的日子,玉昆你今夜值守後,明天可還能有精神接著新人奉酒?”章惇笑道。

韓岡也笑了一下,“所以要守著今夜,明晚也能睡個好覺。”

帶著調侃的幾句對話後,人心稍稍安定下來,蘇頌提議道:“先進去說話。”

熟悉的公廳中,三人依次落座,堂吏奉上了茶湯。

三人端茶喝水,水汽裊裊,遮掩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沒人討論太後的病情,在這政事堂中,就連墻上面都長著耳朵。

放下茶盞,韓岡起頭,“太後既然要養病,這幾日應當輟朝了。”

輟朝?!

即使皇帝或太後因病不能上朝,常朝也當由宰相押班,群臣向空椅子行禮。

輟朝則必須要有天子或太後下詔,沒有由朝臣們自己說朝會不舉行了的道理。

“幾天?”章惇卻毫不在意韓岡的犯忌。

“先定五日吧。”

“就是五天。”章惇點了點頭,又問蘇頌,“平章,你看呢?”

蘇頌沒有即刻回答,沉吟著,過了片刻,才在韓岡和章惇的注視中點頭,“可以,早上應該都可得閑了。”

“是啊。”章惇放松下來,笑道,“好歹可多睡一陣了。”

說著,三人就招了值守的中書舍人林希來,草擬了輟朝的公文。

當值的林希是章惇所薦,看起來心中忐忑,卻沒有多言,依照章惇的吩咐,寫好了公文。

兩名宰相先後簽字畫押,然後蘇頌也簽上了自己的姓名。蓋上了中書門下的官印,這封第一次由宰相簽發的輟朝堂劄,便宣告出籠。

將這份新鮮熱辣的堂劄遣人遞送出去,蘇頌再開口時,語氣就沉了兩分:“這幾日得多勞子厚和玉昆了。”

“子容兄放心。”章惇和韓岡同時說道。

“若有什麽事,盡管使喚老頭子。”蘇頌口氣中帶著一絲決斷。

原本朝臣們大半是打算看著太後熬死這位自幼體弱的兒子,蘇頌也不例外,這樣也免得母子相爭,又失國體。

誰成想現在倒變成了兒子熬病了老娘,如果給趙煦親了政,必然要清洗朝堂。一邊是自幼便屢屢讓人失望的皇帝,一邊是大多數朝臣和故友,蘇頌面臨選邊站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站在章惇與韓岡一邊。

“不敢。”章惇謙虛了一下,又道,“軍國重事,還是需要平章來主持。”

蘇頌點點頭,“既然如此,我這就先回去了。年紀大了,精神上就熬不住了。”

既然太後只是勞累過度,那就不需要三位宰臣憂心忡忡地在政事堂商討一夜,蘇頌自然得早些回去。

韓岡和章惇送了蘇頌到門口,並肩站在門檻前。章惇用近乎於耳語地低聲問道,“我看最多半年,你看還有多久?”

韓岡沒有回答章惇,反而問道,“子厚兄,這些日子疏於問候,不知尊大人可還安好?”

韓岡跟章惇的交情,最早就來自於章惇的父親章俞。韓岡對章俞是救命之恩,問一下平安,倒不算過分。

章惇想起自己的老父,就有幾分頭疼、八十歲了,性子還是那般輕佻,張先比他都不如。

“家嚴身體倒還康健。近幾年不用擔心。”他知道韓岡想要問什麽,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人就在京裏,怎麽都能打聽得到,“要不是富弼壞事,也不用擔心這些事。”

富弼之前,宰相親喪,朝廷慣例是要奪情的。但輪到富弼,他做宰相時逢母喪,便辭官回去守孝。有他首開先河,接下來的宰相們,遇上父母之喪,都得丁憂了。

如果章惇在這個節骨眼去丁憂,韓岡怕是要吐口血了。眼下章俞無事,接下來章俞也會得到最大限度的照料,短期內,至少是不用擔心章惇會掉鏈子。

心情放松了點,韓岡微微笑了笑,“也不是他的事,多少人盯著他。安陽不容他,介休又虎視眈眈,不想退又能如何?”

章惇皺起了眉,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韓岡若是拿著打機鋒,他可沒興趣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