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更與堯舜續舊題(中)(第2/3頁)

蘇頌道:“河東有山河之險,河北有塘泊之固,遼人南下,也當難以為繼。”

河北有千裏塘泊,自春天解凍後,就成了綿延千裏的護城河。遼人要南下,只能覷空偷偷將兩三千兵馬送過來,大批兵馬想渡水南下,立刻就會迎頭撞上從附近的屯兵點趕來的宋軍,然後在泥濘潮濕的土地上,與宋人的步兵較量一番。

就是有再多的騎兵,也經不起這樣的糟蹋。在過去,他們也就冬天的時候,可以趁塘泊結冰,試一試風色。

“而且還有鐵路。”蘇頌又補充道,“河北北境的那一條鐵路,再有兩年就修起來了,到時候,河北鐵路勾連成網,北虜騎兵之利,便再無施展的余地了。”

韓岡搖頭輕笑了一聲,“堅固的關隘,往往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安祿山之亂,哥舒翰以重兵鎮守潼關,若無唐玄宋幹涉,促其出關迎戰,亂兵能打進關中嗎?”

河北的鐵路已經延伸到了保州,不僅貫通南北的幹線建成了,從幹線各站延伸出去的支線建成和在建的也有許多。

從地圖上看就像一條蜈蚣,將腳爪越伸越長,延伸到河北境內的每一處軍州。

而如今,河北的鐵路建設還要更進一步。朝廷已經擬定了計劃,將以保州為樞紐,向東西兩個方向修築鐵路。

在距離邊境五十到一百裏的地方,修起第二條幹線鐵路,接著再以支線鐵路延伸出去,將邊境各要塞連接起來。

一旦這個計劃成功,那麽朝廷就再也不用擔心河北的防禦問題了。遼人也不會蠢到往這個銅墻鐵壁上撞。即使以舉國之力南下,除了撞得頭破血流,沒有第二個結果。

自然,這一切,是以大宋國內穩定,能上下一心團結禦敵為前提。如果是分做了兩派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有事沒事你給我扯後腿,我給你下絆子,那就是沿著邊境修上一條長城,也照樣抵擋不了南下的敵人。

“如果遼人南侵,我領軍前往抵禦,試問皇帝會怎麽做?”韓岡問著蘇頌,“誰能保證皇帝不再背後使壞?”

蘇頌緊閉雙唇,莫不做聲。

“寧與外寇,不與家奴。外寇來了,還能留下一點,家裏造反,就什麽都剩不了。”韓岡冷笑,“到時候,這邊不派兵,那邊不運糧,最後苦的只會是河北軍民。”

“玉昆……”蘇頌滿心疲憊地叫著,讓韓岡不要再說。

這種事他想為天子辯護,都找不到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想也知道,哪個皇帝遇到這個局面,都不會讓領軍的宰相得勝而歸,甚至都不會讓他領軍出征,而會想盡辦法去議和。攘外必先安內,只有先安靖內部,才能抵禦外寇,這有著充分的理由。

“我等仕宦,為萬民也,非為一人也。”韓岡說得就更理直氣壯,“天子不德,即為獨夫。我等儒者,安能屈事獨夫。如若天子聖德……”他又帶著點狡獪道,“那就是天子垂衣裳而天下治了。”

話說到這裏,便已是圖窮匕見。蘇頌若不能給一個讓韓岡滿意的答復,那接下來,雖不至於反目成仇,至少,這些年的交情就不會剩下太多。

韓岡略帶緊張地看著蘇頌,他雖有把握蘇頌不會投向小皇帝,但他也沒有把握蘇頌會徹頭徹尾地倒向自己。

“玉昆,”猶豫了不知多久,蘇頌終於開了口,“前些日子你送給我的那本說泰西歷史的書,我拜讀了。”他停了一下,想了想,方繼續道,“其中希臘、羅馬的推舉之制,確有可觀之處。但唯有小國寡民,方可如此推舉一國之君。”

那本書,本是從大食那邊零零散散地搜集,然後再翻譯整理而來,總結了希臘和羅馬的統治制度——其中國名、地名的譯名,都是韓岡親自審定。

“小國有小國的做法,大國也有大國的治法,但唯有一件事,大國小國是共通的,”韓岡看了看蘇頌,然後堅定地說道,“就是國事不能托付於一人!”

蘇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卻沒有說話,靜靜地聆聽著。

“即使所謂的天子,也不應該把天下生民的身家性命,賭在他的賢與不肖上。聖人也從來沒有說過要愚忠於天子,只聞說夫子周遊列國,也沒聽說先聖投效於周天子,為其盡忠效節。”

韓岡這是強詞奪理,周宋豈能混為一談?

但蘇頌原本就不會有對天子的愚忠。那些能夠蒙蔽世人的天命之說,在他這等自然科學的大家面前,完全是個漏洞處處的破皮燈籠。

又有誰會對一個才十幾歲,全無德望,外表上又全無威嚴的黃口孺子投上全心全意的忠誠?

儒臣們維持忠心,一個是道理,二來是青史。儒者自束發受教,就被忠孝二字所束縛,又難免名利之心,想要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