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氣接瑤台驂帝禦(上)

“陰設淫祀,早晚祭拜,至今已有三月之久。暗使巫蠱,魘祟太後,僅是被查證的就有四樁,今日更是私授天子藥物,以汙太後與議政。不過三個月,太妃便做下如此多事,之前更不知有多少。真不知是該贊她性子堅韌不拔,還是說我等對她太過縱容,讓她不知收斂?”

熊本似笑非笑,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輕輕合了起來,封面上絕密二字清晰可見。

這是僅止於議政才能取閱的機密,這也是議政才能參加的會議。

在京的議政重臣再一次匯聚一堂,只為了今日發生在福寧宮中的一件事。

熊本雙手壓在巨大的圓形桌面上,質問著同在桌旁的宰相,“可一可再,不可再三再四。熊本敢問蘇平章、章相公、韓相公,我們到底要忍受……太妃到何時?”

熊本的質問,立刻引發此起彼伏的責難。

“說得也是,太妃唆使天子用毒,這簡直是笑話了。幾樁事傳將出去,天下萬邦如何看我大宋?”

“太後久病不愈,究竟是何原因?是否便是太妃巫蠱之術造成?”

“太妃如此放肆,就是仗著她是天子的生母。照我看,天子那邊得早作打算了。”

“三位相公打算怎麽辦?”

“不能再依照之前的計劃了。”

“私設淫祀,在宮闈中已是大忌,以巫蠱祟人,依法度也該論死。”

議政的責難,如同破堤之水,陡然爆發了出來。

太妃是天子生母,又處在深宮之中,要是真的欺負狠了,還能不顧身份地撒潑,除了太後能壓得住她,他們這些外臣一般情況下,還真的拿朱太妃沒轍。

但現在議政們連皇帝都不放在心上了,又何況做出了如此惡毒之事的太妃?

而宰相們一直采取的綏靖態度,完全可以說,正是太妃如此肆無忌憚的主因。

面對眾多責難之聲,章惇仿佛被雨水拂面,微微眯起了眼睛。

放在過去,即使有著議政重臣的身份,這些人裏面也沒幾個敢於攻擊宰相的決定,敢於挑釁宰相,但自從第一次議政之會後,議政們對自己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認識。

今日的攻擊,可以算是他們第一次的試探了,數一數,挑頭的熊本不算,竟有七八人了。

不得不說,這個感覺很不好。

他飛快地看了兩位同伴,蘇頌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睡著了一般,韓岡則同樣靠在椅背上,手肘架在扶手上,十指交疊扣在桌上,饒有興味地看著一切,嘴角還帶了點高深莫測的微笑,猶如局外人一般。

章惇臉色又難看了一分,伸出手,屈指敲了敲桌子,廳中頓時就安靜下來。

宰相的積年之威,又豈是議政們團團坐在一起,就能抹殺得了?

章惇沒有去回答方才的眾多質問,閑閑地問了韓岡一句,“玉昆,你是拿什麽冒充藥物的?”

“是雞骨燒成的炭粉。”韓岡坦然回答,接著又對眾議政補充道,“骨炭粉能吸附胃中毒物,各位若遇上有人食物中毒,除了催吐之外,還可以試一試骨炭粉,多少還有些用處。”

韓岡的教學課,帶著點緩和氣氛的用意,但連個湊趣開玩笑的都沒有。

熊本台面下的雙手緊張地握著。

對自己的試手,章惇還有些反應,而韓岡就像一團棉花,打進去混不著力。

但不論是章惇,還是韓岡,都表現出了自己的實力和底氣。

被章惇、韓岡所收服的一幹議政,方才沒有一個人開口。曾孝寬、王居卿等人沒說話很正常,可就連蒲宗孟都沒搭腔,這讓熊本不禁開始審視起自己方才的攻擊是否倉促了一點。

也許時候還不到?

章惇問道,“玉昆,你事前讓人試吃過沒有?”

“三人同時試吃,都沒有任何不良反應,一兩日後,會有類似於便血的症狀……”韓岡頓了一下,給了聽眾們一點思考的時間,“黑的。”

章惇並不在乎吃過炭粉後的排泄物究竟是什麽顏色,他緊緊追問,“太妃讓人試吃了嗎?”

“不太清楚,禦藥院那邊沒有通報。或許沒有吧?”

議政們各自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方才的絕密文件中沒有披露的消息。

韓岡拿解毒用的雞骨炭粉充當毒藥,已是形同諷刺,而更加讓人覺得心驚的,是太妃竟然沒有讓人試吃一下,就把“毒藥”給了自己的兒子?這可是她明明白白讓人找的藥物。

那可是親兒子啊,而且身體還不怎麽好,她怎麽就敢就這麽放心地交給皇帝?

她可並不知道這藥是骨炭粉,只知道是能讓人產生中毒症狀的藥物。

是藥三分毒,以天子的體質,常人能忍受的毒性,或許他吃下去就一命嗚呼了。太妃怎麽就敢連試也不試,就讓自己兒子服下此藥?

“天子真的是太妃親生的嗎?”蒲宗孟半調侃半認真,“我怎麽越看越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