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第2/2頁)

一直都在關注著王安石的王安禮,雖不會覺得蘇頌身後的是另外一個人,但他對自家兄長的舉動驚訝更甚,拜倒行禮時更是比前後本已驚愣的同僚還要慢上了半拍。

感覺到了殿中侍禦史刺在背後的視線,王安禮匆匆忙忙趕上大部隊的行動。只是在起拜之間,頭腦還是一陣亂,最後起身的時候,腳下一滑,雖然沒栽倒,可還是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渾渾噩噩地從地上拾起自己的笏板,王安禮已經無暇顧及明天就要落在頭上的彈章了。

王安禮當初得知王安石要跟皇帝結親時,就十二分的不滿,差點就要跟兄長鬧翻。此番王安石上京,王安禮就估計他是來為孫女婿撐腰的。

到底要如何在太後和宰相面前表現出自己與王安石截然不同的立場,同時還要在皇帝心裏留個幾分人情,以便萬一皇帝勝了太後、宰輔時,還能依靠外戚的身份脫災免難,這讓王安禮很是傷了一番腦筋。

他可是從來沒想過,王安石會站在太後的一邊。

王安禮實在弄不懂自己的兄長在想什麽,既然今日能決定支持太後、宰輔,那之前把孫女嫁給皇帝又是為了什麽?

難道要悔婚?可太後廢帝本就理屈,只是為了搪塞人言,也絕不會同意王安石悔婚。

要說突發變故,讓王安石不得不低頭,說起來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以王安禮對王安石的了解,他的三哥根本不可能服軟,拗相公這個外號可不是白叫的。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看見王安石低頭俯首,向太後終於松了一口氣。

有三位宰相領頭,議政重臣鼎力支持,加上自己在後做靠山,換個皇帝都沒問題。

唯有王安石最難辦,這是塊硬骨頭,而且是死硬的。

其人在江寧,但聲望遍及天下,一個不好,就會天下大亂。

這樣的危險人物,與其放在地方成為禍亂之源,不如請回京師看著。

這是幾位宰輔共同的意見。沒了王安石,即使有文彥博、馮京、呂惠卿等一眾致仕元老、前度宰臣在外,也掀不起風浪來。

王安石上京甚至可以說是政事堂主動引導的結果,韓岡也主動擔負起說服王安石的重任。他現在也的確說服了王安石——盡管只是勉強說服。

放下心中重擔,千百倍的疲倦便如潮水般湧來,頭腦中針紮一般的疼痛也跟著一起泛起,忍不住幾聲叫痛。

“太後,太後!”

侍立在旁的親信內侍忙搶上前來,低聲急叫。

向太後休養多日才能夠勉強上朝,虛弱的身體情況,誰也不能保證她能堅持到最後。

“沒事,就快了。”

向太後低聲說,身後的宮女也忙上來幫著按摩著頭部。

按摩了幾下,待疼痛稍減,向太後就立刻重新坐正身子,俯視拜禮已畢重新歸班朝臣們。

依朝規,百官參拜之後還有一段儀式,但向太後覺得自己沒空浪費那個時間了。

當蘇頌正要引領百官繼續朝儀,殿上突然傳來太後身側傳旨官的聲音:“諸位卿家,吾有一事相商。”

“來了。”

蒲宗孟精神一振,王安石沒有大鬧朝堂,這讓他很是失望。

不過當太後要廢皇帝的時候,他又會如何?!

皇帝已經被幽禁,宮中被太後牢牢控制,宰相、議政盡數奉太後為尊。

且皇帝在民間、在士林,可謂是聲名狼藉,加之又是幼主,本無恩德於天下,今日太後決心廢掉他,別說出面反對,就是為其叫屈的也不會有多少人。

很可能除了王安石之外,這座大殿上,就沒有第二個人。

但以王安石的性格,可不會在乎自己身邊的人多人少。

只是當蒲宗孟用眼角余光搜索到排在上首的王安石時,他的心裏忽然又不那麽篤定了。

萬一王安石又跟剛才一樣呢?

蒲宗孟知道,王安石年前大病了一場,今天早上看見王安石,也覺得比過去蒼老憔悴了許多,或許這病愈之後,王安石的性格變了一個人也說不定。

蒲宗孟越想越覺得沒有錯,把希望寄托在王安石身上實在是大錯特錯,一切都要靠自己才對。

眼下不正是有個機會嗎?!

望著空無一人的禦座,聽著蘇頌說著“請陛下訓示”,蒲宗孟發現,這可是天大的良機。

只要敢豁出去,蒲宗孟想,這就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