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五)(第2/3頁)

“王舜臣……難道他還敢在京師屠戮良善?”

“韓岡絕不會不用他。”

“不用擔心,”文彥博道,“韓岡現在投鼠忌器,有些手段,他一時還做不得。現在還是多想想大議會,可不能讓南人撿了便宜去。”

皇帝的情況大家都清楚,昏聵說不上,但的的確確不會是什麽明君。

這不僅僅是通過太後、宰輔散布出來的消息得到的結論,皇帝那個模樣,範純粹見過了多次,刻薄一點,就是沐猴而冠,稍稍留些口德,也少不了一句望之不似人君。

“‘致君堯舜上’只是儒臣拿出來說一說,韓岡卻是當真打算讓天子‘垂衣裳而天下治’了。”

《易·系辭》中的“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那是說黃帝、堯、舜會用人,量才而用,使人盡其能,故而可以垂拱而治,不是說臣子把天子給架空了。

但現在誰能說這是不倫不類的比喻?韓岡的種種作為,看著像是讀擰了經典的儒生,但他偏偏即將成功。若是士大夫能夠共治天下,皇帝之有無,那也是無關緊要的。

重要的是共治天下,誰人為主?

文彥博覺得這其中是得有些說道的。

……

黃裳進來的時候,韓岡正在保養他新近得到的幾柄刀劍。

聽到黃裳進來的動靜,韓岡只稍稍擡了一下頭,就又低頭下去。

黃裳不以為意,道了一聲相公,就挑了一張椅子,自己坐了下來。

韓岡待客,越是陌生人,越是有禮,十分熟悉了,才會不拘小節。他這種風格與另一位宰相正好相反。

章惇面客,越是疏遠,越是疏怠傲慢。在官邸穿道服見僚屬,傳出來是個軼聞,對於當事人,心中難免有疙瘩。當年章惇下荊南,也是傲然慢下,只有一個張商英讓他另眼相看——不過張商英昔年屢屢跟韓岡犯沖,又不服管束,之後就被章惇放棄了,現在還只是一個轉運判官。

韓岡擦拭得很用心。

左手掌著一把短刀,右手拿了塊棉布,眯起眼睛一點點地擦拭著刀面上多余的油脂。

短刀刀面上有著流水一般綿延起伏的線條,黑白間色猶如山川水波,紋理多而不亂。經過一番打理,刀刃隱見寒芒,似可吹毛斷發。刀身黯淡,只有白處星星閃光,卻是讓人有種神兵自晦的感覺。

黃裳素知韓岡喜好武具,家中珍藏了諸般利器。除了重弩、甲胄這樣的禁兵器,刀槍劍戟,長兵短兵,長槍短炮,韓岡家裏都不缺。而且件件都是精品,不是古物,就是如今名工親造,每一件拿出去,都能報到百貫以上。

不過韓岡現在拿在手上的這把刀,不僅質地特殊,就是外形,也與方今中土兵器截然不同。

“是大馬士革刀?”黃裳對刀劍也有些認識。

韓岡舉起刀,遞給黃裳:“認得出來?”

黃裳起身接過來,拿拇指指肚摩挲著鋒刃:“倭刀給遼人毀了,如今外傳利器,也就剩這個大馬士革刀了。”

遞還給韓岡,他又問,“是收自阿拉伯的胡商?”

韓岡重又拿起刀,豎起來仔細觀賞:“不,是王舜臣帶回來的。其實做工還比不上軍器監的大工造,但材料好,好鋼。”

黃裳道:“國中百煉鋼也不輸烏茲鋼多少,只是沒烏茲鋼這般顯眼。”

刀身上那明暗相間的圖案,的確是讓人嘆為觀止。

韓岡收刀入鞘,放在一邊,“是中國的鐵礦差,含鐵太少了。”

“聽說廣州市面上如今偶爾能見到烏茲鋼錠,日後若能跟天竺多多往來,說不定就能多見好鋼了。”黃裳又看了看韓岡放在桌上的彎刀,“裳舊日聽人說起,大馬士革刀似乎不易生銹,不需要如倭刀一般上油。”

“是比倭刀要強。倭刀三天不上油就會生銹斑,大馬士革刀就長得多。不過上油是習慣,也沒壞處。”

黃裳滿口的大馬士革、阿拉伯、烏茲,這些專有名詞能傳播於世,完全是韓岡倡導的翻譯標準化的結果。

所有外來詞匯,主要是地名、人名以及其他一些專有名詞,都按照韓岡的習慣來翻譯。

大量翻譯外文書籍,來自於韓岡博采眾家的倡議,正好也在韓岡的職權範圍之內——他正兼任著譯經潤文使一職。

真宗天禧時置譯經院,聘梵僧翻譯佛經,再由文臣加以潤色,之後譯經院就延續了下來。而且沿襲唐時故事,例由宰相來兼任譯經潤文使。

不過對宰相來說,這只是一個空銜罷了,院中官員,一半是得罪了人,被調來這邊發黴,剩下一些真正做事的,都是院中的底層官吏,一輩子爬不上去——在這個時代,精通一門外語並不算多出色的本事,遠比不上作得一手不錯的詩文,而譯經院本身,也只是一個以翻譯佛經為主的閑散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