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四)(第2/3頁)

這一座宅邸的每一處細節,都沁透了馮京的心力。

少年成名,三元及第,兩娶宰相之女,官場上一路高歌猛進,當時的馮京,確信自己能在這座宅邸中安住多年,即使一時出外,也很快就能回來——依照慣例,宰相賜第,在宰相出外之後,都會空置幾年不與他人,以便起復後還能入居原處。

只是馮京終究是沒能在這裏久居,沒兩年就被趕出了京師,十余年間遍歷地方,始終沒能再東山起復。

在馮京卸任之後多年,這座宅邸終於迎來了新的主人,新任的宰相不僅僅堂而皇之地搬入了這座宅子,還把旁邊的一間大宅給並了進來,占地比馮京居於此處時大了一半還多。

無名之火越發熊熊。

先前文彥博的話一一在馮京腦海浮現。

“韓岡肯定不會反對,他只做五年就要退了,之後兵權在誰手上?章惇!他放心把性命交給章惇?”

“章惇還能做幾年?十年!十年後卸任,兵權不論交予誰手,有放在自己手上讓他放心?”

“既然章韓都不能久任東府,那他們為中書爭奪兵權,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以章韓之狡獪,又如何會這般糊塗?”

正如文彥博所說,馮京也確信韓岡最後肯定會分割兵權,否則,他五年後離位,憑什麽再去制衡章惇?!

韓岡肯定會答應分出部分兵權,繼續使用大議會來制衡宰相——縱使一時煩擾,但日後就會得益於此。

不過,那時才是真正的開始。

想到與文彥博最後的那段對話,馮京心頭火漸漸消散,投向韓岡嫡子的眼神,也多了幾許居高臨下的憐憫。

韓岡善出奇,愛出奇,與他的恩主王韶極相似,甚至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過去的幾次交鋒,就是讓韓岡出其不意的亂拳獲勝。

但這一回,韓岡出奇出到了死路上,就怨不得人要在背後推上一把了。

所以,首先,要跟韓岡好好談一談。

……

馮京走了,去了韓岡的府邸。

與馮京長時間的交談,文彥博的體力消耗不少,可文彥博卻沒有休息,反而拄著拐杖,站在後園的小溪旁,看著水底的遊魚。

“大人在擔心馮當世?”

文及甫回來後,已經陪著文彥博站了半刻鐘,見父親始終不動,便小心地猜測著緣由。

“擔心他做什麽?”文彥博動也不動,“韓岡不肯定會順水推舟?”

“韓岡奸狡如狐,馮京卻有些糊塗了,兒子怕他會露了破綻。”

“破綻?”文彥博終於擡起頭來,看著文及甫,“能有什麽破綻?”

自己的心思,以及煽動馮京的話,不論是老二、老六還是老九,應該都不會知道太多。但這三個兒子,畢竟是跟在自己身邊,或許能夠猜得到一星半點。

文及甫湊近了,“韓岡作繭自縛,大人一向公忠體國,又豈會與其沆瀣一氣?”

文彥博又低下頭去,視線追隨著水中靈活的紅鯉,只有低聲,“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

文及甫臉上喜色一閃而逝,同樣壓低聲線,“二哥、九哥知不知?”

文彥博嘆了一聲,沒有回答。

自家的兒子皆是庸才,讓他們掌握太大的權力,就跟小兒持大錘一般,傷不到別人,反而傷到自己。不小心,就有滅族之患。

文彥博故而始終不敢給家中子弟透露半點口風。

不過,老六能自己看破,也讓文彥博老懷大慰。

能夠自矮子裏面拔將軍,又何必從外招攬將才。與其自己費盡心力給他人作嫁衣裳,子孫只能分到幾分好處,自是把好處全都留給了自己的兒孫更讓文彥博樂意。

只是文彥博並不放心,文及甫雖強於他的兄弟,卻不一定能在日後的動蕩中掌好船舵,“六哥,讓你來看,章、韓二相,誰者為重?”

“韓岡為重。”文及甫不假思索:“一切法度,皆出自韓岡。只要韓岡心有定見,章惇只能退讓。若非韓岡需章惇穩定新黨,章惇又豈能專權十載?”

“欲破眼前之局,當從何處入手?”

“內侍?”

文彥博放下心來,幾個兒子終究是有一個還算聰明,“就是內侍。”

如今的局面中,地位關鍵卻又為人忽視的一方,正是宮中的內侍。

宦官們的權力皆來自於天子。天子獨斷,那他們就可肆虐無忌,天子暗弱,那他們就沒有出頭之日。

熙宗在朝日,走馬四出,天下一舉一動皆由其報予天子。察訪之外,朝中百事,宦寺亦無一不與,領軍者有之,輸送者有之,營造者有之,聚斂者亦有之。立國百載,內侍於熙豐最為猖獗。

昔年宦官的威勢,留下了一個王中正。高高在上的節度使,如今正引誘著宮中的所有閹人。可一旦文臣執掌大政,宦官們又如何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