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六)

“馮京回府了。馮京回府了。”

韓璃心裏念叨著,腳下走得飛快,要不是怕被罵,早就跑了起來。

不過也跟小跑差不多了,難得能在祖父面前露露臉,韓璃也是興沖沖的,剛剛打探到了消息,就趕著跑了回來。

來到祖父日常起居的堂屋前,韓璃喘著氣問,“翁翁在裏面嗎?”

“正在裏面跟資政說話。”守在門前的親隨點了點頭,又壓低了聲音,湊近了道,“聽起來不太好,哥兒還會待會兒再進去。”

韓璃隔著人向裏面張望,“可翁翁命我得了消息就進去。”

面對小主人,親隨也很好說話,“那哥兒就先進去,抽空了再說話。”

“那好。多謝五哥了,五哥家的兒子有三歲了吧,我在大相國寺買了些嶺南的菓子糖,晚上給五哥送來。”

韓璃笑著陪了兩句好話,然後就飛快地溜了進去。

但進了堂屋,他失望地發現,廳中的確沒人關注他,只有他的父親韓宗儒向他擠了擠眼睛,又打了一個哈欠。

自家的祖父和叔祖各自有一幫朋友、門生要見,甚至每天都難見上幾面,只能在晚上碰個頭。

現在天還亮著,遠沒到夜漏更深的時候,可祖父、叔祖就已經回來了,兩人相對而坐,容色肅穆,還有堂叔、堂兄也是同樣的表情,就只有自家父親輕松得很。

到底出了什麽事?

感受到了堂屋中的氣氛,韓璃不敢貿然地撞上去,小心地閃到了墻角,悄悄地往他的父親那邊挪過去。

“怎麽可能這麽快?”韓維都沒看到孫子進來,緊攥著拳頭,一下一下地砸著扶手,“說起兵就起兵了。”

“十萬兵馬,十萬兵馬。”韓縝也是似怒似笑,“乙辛是怎麽做到的!?”

韓維、韓縝兩兄弟,仿佛夢囈般地說著不可能。

“阿爹,到底出了什麽事?”

“還能是什麽,北虜來了唄。”韓宗儒笑得跟彌勒佛八九分像,說得卻是噩耗,“竟然這般快。之前還以為出考題呢,原來是報信。”

這條緊急軍情並不是來自於政事堂的通報——或許在政事堂看來,之前已經派人暗示過了——而是韓家通過在遼國的渠道所得到的消息——靈壽距離遼境實在是太近了,十年前也遭逢遼國入寇,容不得韓家不小心。

韓璃只聽了前兩句就懵了,都沒聽到了下面的話。要不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嘴,他怕就要叫了起來。

“北虜怎麽就要起兵了?”韓璃用著自己最小的音量來叫著。

想起方才祖父所說的十萬兵馬,韓璃頓時連汗都沒了。

韓宗儒用近似於耳語的音量悄聲告訴兒子:“北虜遲早要來,只是這次的情況不對。要不然何至於你祖父和叔祖會這般模樣。”

好像痔瘡破了一樣——這一句,韓宗儒卻沒敢說出口。

盡管已經得到了遼軍即將入寇的緊急軍情,但之前連遼軍集結的消息都沒收到,就突然得知遼人的主力都已經到了邊境不遠處,這讓韓縝和韓維兩兄弟只能對坐搖頭,大呼不可思議。

韓縝、韓維都不是對軍事一無所知的書生。

或許在仁宗朝,只知道舞文弄墨的純粹文士能夠身居高位,但自西虜崛起之後,對軍事懵懂無知的朝臣,就很難在北地的軍事要地和重鎮擔任主官了。

而韓縝和韓維,都有在河北、河東、陜西的要沖之地,擔任過知州和經略安撫使的經歷。

有著豐富經驗的他們很清楚,將十萬兵馬調集一地,到底是多大的麻煩。

“十萬兵馬……耶律乙辛到底是怎麽瞞住了所有人?”

韓維看起來就像是想拿拳頭捶自己腦袋,好來個靈光一閃。

韓縝也是陷入驚怒和迷茫之中:“再是擅長遊牧,也不至於悄無聲息。”

契丹長於遷徙,遼主禦帳捺缽四方,常年有十萬人隨行。

但大軍十萬和禦帳十萬截然不同,禦帳之中,臣仆女眷占了大多數,他們的日常消耗與大軍所需的糧草軍資完全不同。

而且捺缽行走的路線固定,沿途都有預備好的庫房和草場。而十萬大軍都從各地征調而來,開拔前的準備,路途上的消耗,都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安排妥當。

盡管比大宋這邊調動禁軍肯定要簡單許多,可終究不是春來踏青,說走就能走,最多只消準備一兩天。

“那是遼國啊。”

韓宗儒輕拍了兒子後腦勺一下,“要是遼人當真有這等能耐,大宋早就敗亡了。”

“會不會是鐵路?”

韓璃的聲音大了點,讓耳朵尖的韓縝給聽到了,當即大叫,“要是遼人修好了鐵路,家裏會收不到消息?”

韓璃的臉一下紅了,弓起背,想把自己縮起來。

十萬兵馬都是活物,能走夜路、小道,專找沒人的地方走。鐵路軌道那是死物,幾百上千裏長的軌道所經之處,無不是大城、要隘,除非派去遼國的細作全都變成了瞎子、聾子,否則如何瞞得過做了百多年死敵的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