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三)(第2/2頁)

就像臣子面見天子時感受到的壓力。文彥博幾十年的官宦生涯,曾經多次目睹過不堪壓力的朝臣在朝會上發病。

沒有等待這群宰輔盡到應盡的禮數,只在門前稍一打量,文彥博便跨過了中廳的門檻,縮短了與這夥惡獸的距離。

……

章惇正等著文彥博。

這幾日,京師兵力空虛,他本來以為京師之中會有人趁機鬧事,沒想到太太平平,竟一點沒動靜,章惇對此很是失望。失望之余,就只能回歸到原來的計劃上去。

軍權盡數在手,又沒有其他能夠掣肘的人,當然要先用一用,讓人不敢亂伸手。在章惇的想法中,誰想動兵權,誰就會被立做靶子。文彥博既然搶先冒出頭來,自然就成為了兩府拿來立威的雞。

之前幾日,韓岡拎著他在天下人面前好生的亮了亮相,今日,可就是要殺雞了。

文彥博進來時步履蹣跚,跨過門檻前,看起來還猶豫了一下。

看見文彥博的膽怯,章惇很開心地說了個笑話,“潞公放心,這裏雖有韓玉昆,卻沒有金骨朵。”

滿座哄然,韓岡無奈地搖搖頭,也自嘲地笑了。

蘇頌在笑聲中起身,淺淺地行了一禮,“潞公,久違了。”

自蘇頌開始,宰輔們也都紛紛收斂了笑意,起身與文彥博見禮,緊接著又是王居卿,一時之間只見一團和氣。

王居卿在韓岡的安排下坐在了最下首,而文彥博則已經早一步穩穩坐下,質問著不遠處的宰相,“老頭子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諸位相公。”

沒有其他人開口,只有蘇頌:“潞公請說。”

“敢問從何時起,宰執可於私第密會?”

文彥博依然保持著旺盛的攻擊性,不像只是為了在談判中搶占些許優勢。章惇不滿地望了王居卿一眼,這差事,辦得可不算完滿。

“非密會,乃議政也。”蘇頌解釋道,也看了一眼王居卿,“此為太後所允。日後大議事堂修好,吾等自會遷往彼處處置公務。”

“吾亦有一事想請教潞公。”得到兩位宰相的關注,王居卿搶在了文彥博前面發問,“潞公諸子幹犯刑律,不知潞公覺得當如何處置?”

“殺人的償命,傷人的處刑,侵產的退賠,無罪的開釋,一切依照刑律、編敇處斷便可。若法司能秉公直斷,老夫又有何話可說?”

“不過,就怕有人以不實之詞汙人以罪。”

文彥博終究還是多帶了一句,畢竟是親生兒子,舍不得當真丟給台獄不理不管。

他身旁的王居卿立刻回以冷笑,“以文家在洛陽所行種種,何須汙蔑?別的不說,文府在京西各州的土地,加起來十余萬畝,這還是排除了山林後的總數,敢問文相公,這些田地是否是兼並而來?”

文彥博笑容更冷,“本朝不抑兼並,買人田土,何時成了罪名。難道諸公家中就從來沒有過兼並之事?”

“潞公說得是。”曾孝寬一指韓岡,“韓相公的出身,世人皆知,如今韓家在西北號稱豪富,阡陌連綿上百裏,坐擁良田數千頃,不知韓相公家的產業從何而來?”

文彥博頓時血沖囟門,眼睛也紅了。

他倒想舌辯群儒,卻沒防著宰輔們都不要了面皮。宰輔之中,韓岡最富,卻也只有韓岡最是幹凈。

而其他幾位宰輔,則都有些不幹凈的家底,文彥博知之甚詳。他本想當面拆穿幾個,大家一起難看,卻沒想到曾孝寬厚著臉皮搶過話頭,將話鋒直指韓岡。

“自是胼手砥足開辟而來。”韓岡微微笑,毫不介懷曾孝寬的指責,“如今隴右百業興旺,棉布更是聞名天下,這是先帝昔年斥一幹執政龜縮自守之謬論,重用先襄敏公開邊熙河所成。韓岡居其間,些許微功雖不足道,亦堪自得。”

“熙寧之前,隴右絕無工坊,開邊之前,亦不見棉田。此二事可說是創自韓岡。吾家因此而富,卻是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於先帝、朝廷與萬民。至於數百頃田土……那是韓岡從西虜手裏搶來,亦是先帝應允——願為國守邊者有分田之權。在座諸公昔年若是肯移居隴西,千頃亦不難。”

章惇雙手交疊,壓在桌上,很開心地看到文彥博已經氣得無話可說了。

文彥博想要單挑,但廳中之人,可沒人介意群毆。

緊接著韓岡的話頭,章惇道,“若潞公田產是自外寇手中奪來,工坊是胼手砥足自建而成,更在二十年間將此荒僻之土化為富庶之地,稅賦足以抵償一應開支,試問天下誰人能有異論?敢問潞公,君家田土又是來自何處,洛陽近年稅賦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