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十二)

“臉的傷是怎麽回事?”

待車子出了王府的巷子,韓岡方才問著韓鐘。

韓鐘摸了摸臉,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疼得抽了抽。他眼睛看著地板,低聲道,“不小心撞到墻上了。”

韓岡斜睨著韓鐘嘴角的殘血,依然淡然:“墻傷到了沒有?”

“咕”一聲怪響。

旁邊的小韓錦用手緊緊捂著嘴,眉眼彎彎,腮幫子鼓起,一副偷笑的模樣。

他立刻就被韓鐘瞪了一眼,然後韓鐘就被韓岡瞪了一眼。

“沒傷到。”韓鐘又低下頭,“兒子沒還手。”

“明兒找墻道歉去。”

韓鐘沒有分辯,老實點頭:“知道了。”

韓岡沒有再追問韓鐘被打的緣由。

長輩之間政治立場對立,很容易影響到後輩的交往。長輩們還能憑借理智維系彼此之間的情誼——尤其是沒必要對外界,乃至對皇帝表現雙方分歧的時候,但血氣方剛的少年,從辯論到爭吵,從爭吵到動手,都只是一動念間。

韓鐘沒還手是好事,不論是王雱的兒子,還是王旁的兒子,身體都不怎麽樣。從小跟著班直的槍棒教頭、拳腳教頭習武的韓鐘,讓一只手也能在幾個回合內把他們打翻在地。

不過韓岡一直都是拿著“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八個字教自家的兒女。依韓鐘的脾氣,如果問心無愧,挨了打絕不會不還。

小韓錦看看哥哥,再瞅瞅父親,忽然問道,“阿爹,三姐姐是出了什麽事?”

韓鐘、韓鉉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韓岡想了想,“宮裏面派來的人,跟越娘想法有些不一樣,所以有些爭執。”

“什麽想法?”韓鐘立刻追問。

韓岡凝視了韓鐘幾秒,像是確認了什麽,笑著轉對韓鉉問道:“四哥,你覺得會是什麽?”

韓岡有事不喜歡瞞著兒女。不能說的肯定不說,能說的事,一般都會告訴韓鐘他們。成家立業的韓鉦,或即將成家立業的韓鐘,韓岡都已經讓他們參與到自己的公私事務中來了。不過他也喜歡隨時隨地給兒女出考題。

“是阿爹和外公之間的爭執?”韓鉉問。

韓岡視線投向韓鐘,“二哥?”

“是對阿爹的看法吧?”韓鐘沉聲道。

韓岡點點頭,“都有一點,不過二哥說得更貼近些。”他嘆了一聲,有些感慨,“越娘是個好孩子,越發感覺配皇帝實在太可惜了。”

韓鐘沉默了,韓錦偏頭好奇地問道,“那為什麽阿爹不一開始就不讓三姐姐嫁給皇帝?”

“你三姐姐的婚事,為父為了取信你們外公,即使想幹涉也不能幹涉。何況從道理上,兒女婚姻,父母、祖輩才是能做主的,做姑父的哪裏能插上嘴?要不是男方身份特殊,為父根本都說不上話。”韓岡看看三個兒子,“希望你們能夠明白。”

幾個孩子都沉默了下去。

一路無話,不移時,韓岡父子回到家中。

從車上下來,韓鉉轉了轉眼珠,問韓岡,“阿爹是要回後院嗎?”

“不,去前院。”

“啊。”韓鉉一副很遺憾的樣子,“那孩兒還要帶著七哥回去讀書,不能跟著阿爹了。”

韓岡瞥了韓鉉一眼,似笑非笑,“四哥,你帶著七哥去見你們娘,做了什麽老老實實先交代,別等著下面報上來。”

韓鉉頓時呆住了,韓岡沒理會他,叫韓鐘,“二哥,跟我來。”

跟著韓岡來到外院的書房,韓鐘一直默然不語。

走進書房,走到桌邊,在專屬的交椅上坐下,韓岡回頭看著兒子,道:“坐。”

韓鐘扯過一張凳子,依言坐下。

出門一趟,書桌上又堆了一堆待批閱的公文,韓岡隨手翻了翻,見沒有什麽特別緊急的事情,他放下公文,問,“二哥,對越娘你怎麽看?”

韓鐘看著自己腳前的地面,“越娘人品貴重,不是太妃那等愛挑事的性子,又對阿爹十分敬仰,日後定然會盡力彌合阿爹和皇帝之間的矛盾。”

“我問的不是這個。”韓岡盯著兒子的眼睛,“是你對越娘是怎麽想的。”

韓鐘臉色一白,“孩兒不明白阿爹的意思。”

韓岡搖搖頭,“就當這樣好了。”

問這種話,對他來說也是尷尬,即使千年後,戀愛都自由了,做父親的問兒子同樣的問題,多半也是同樣的答案。只是做父親的責任,讓他在確認了兒子的真實心情之後,想跟兒子聊一聊。

天子家事不是私事,是天下事。宰相可以幹涉,但韓岡一開始就放棄了。即有他說的理由,也有他不願在這件事上運用宰相之權的緣故,權力就跟人情一樣,用在刀刃上才是正道,濫用的話只會平白招惹恩怨。

且如今木已成舟,婚禮就在眼前,即使王安石想悔婚都做不到了。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