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六)(第2/2頁)

韓岡聽著章惇條理分明地說這話,倒是越發得佩服他了。不僅僅是因為章惇對國家經濟的觀點,已經脫離了舊式的思維。更因為章惇都幾天沒怎麽合眼了,頭腦還能這般清醒,以他的年紀很難得了。

皇帝大婚的這一天,章惇作為大禮使,可算是宰輔中最辛苦的一位了。

盡管過五旬的年紀,放在重臣的行列中,仍可算是中堅,但是以世間的認識,以及個人的身體狀況,已經可以算是老人了。正常章惇這個年紀的老人,本身保養得再好,一天辛苦下來,也肯定大感吃不消。

可章惇依然精神奕奕,好像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要知道,他的辛苦,並不只是昨天一天。婚禮的忙碌是從半年前就開始,只管大略的章惇到了兩天前,也必須開始來回奔走,加上昨夜,章惇至少熬了兩個通宵,再前一天,最多也只睡了一兩個時辰。

下面受命奔走的官吏,大半都放了假,一小部分不得不堅持的,眼下一個個沒精打采,隔一會兒,見沒人注意,便用袖子掩住口,悄悄打個哈欠。

而宰輔們精力過人,可能是高層共通的天賦。

曾孝寬比章惇年長十歲,昨夜也是沒怎麽睡,同樣的精神煥發。蘇頌、張璪、李承之、熊本,沒哪個小於六十歲,定例在雙日召開的兩府晨間會議,一樣都是腰杆筆挺地坐在座位上。

至於韓岡,眾人中年紀最少,一宿沒合眼,除了眼睛裏多了些許血絲,根本看不出與平常有什麽區別。

相對於宰輔們的精力過人,年輕得多的皇帝,在洞房花燭之夜後,就顯得萎靡不正。

洞房花燭夜之後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得起身去拜見太後。

折騰了一天,趙煦現在沒什麽精神,又有些煩躁,一腦門子官司。

向太後完全無視了趙煦的態度,甚至連趙煦這個人都無視了,倒是對王琹很看重,盡管也沒什麽精神,還是拉著手,跟王琹說了好幾句話。

趙煦強忍著倦意,不讓自己坐著睡著。迷迷糊糊之間,一句話傳入耳中,猛然將他驚醒。

看過去時,就連新皇後也是一臉驚訝。

王琹輕聲細氣,說話卻沒有半點怯意:“收養宗室,母後,這是為何?”

“招幾個宗親家的孩兒來進宮裏養著,也能討個吉利。吾此番選出的三個孩兒,家裏兄弟都多,還沒幾個夭折。有他們在宮中,你也能早誕龍子。”

向太後又轉過去對趙煦道:“官家你身子骨也不好,就先不給你納妃了,和皇後好好過日子,爭取早日聽到喜訊。”

真宗生不出兒子,就將侄兒趙允讓接到宮裏來撫養,等生下仁宗之後,才把趙允讓送回去。而趙允讓,就是老濮王。

仁宗後來也生不出兒子,便將兩名近支宗室養在宮中,其中一人就是趙允讓的兒子,英宗趙曙,當時叫趙宗實。

熙宗皇帝,兒子雖說是生一個死一個,但總是沒斷人,因而就沒有收養,不過當年皇子一個接一個夭折的時候,左右臣下以及宮中,提出收養宗室子的不止一次。

可趙煦這才成婚啊,真宗仁宗收養宗室的時候,登基都多少年了?

有必要那麽著急?

趙煦青白色的臉,越發慘白,“是誰家的子弟?”

“康惠王那一系的。”

謚號康惠的宗室只有一個,就是秦康惠王德芳,太祖的兒子!

趙煦雙手顫抖,“怎麽都是……這也隔得太遠了。”

向太後冷著臉,“太近了就會太上心,你當你的濮王府的那些叔伯和從兄弟有什麽好心思?還不如太祖一脈,不會有太多心思。”

當真如此?趙煦根本就不相信。可他不相信又能如何?他渾渾噩噩地從慈壽殿中出來,轉回福寧殿的時候,並沒注意到新晉的郯國公趙世將,正從另一條路上去往慈壽殿。

趙世將注意到了,付之冷冷一笑。

太祖肇造,其後人卻不能享國,這是何道理?

宮中六十年來無子嗣,即使有了一個,也是個昏庸悖逆的東西。

外界早有謠言,說這一切,都是太祖皇帝怨氣所致。盡管謠言的源頭很多人都有猜測,但相信的還是很多。

如果趙煦生不出兒子,那麽養在宮中的幾個太祖之後,就會順理成章地成為下一任天子。

這是之前,清洗濮王一系時,趙世將用自己的行動,向宰相們換來的承諾。

選入宮中的,並不是趙世將家中子弟,但只要是貨真價實的太祖之後,那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