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三)(第2/3頁)

“不要緊張,你沒有錯!”韓岡拍了拍章回的肩膀,環顧周圍,“子貢拒金,子路受牛的是與非,不用我多說了,諸位都知道。為了一篇論文,我等付出了多少心血,最後才得到一個結果。受到褒獎,是應得的!”

四周都安靜下來,只有韓岡一個人的聲音在回響。

“如果付出沒有回報,很快就不會有人願意付出。如果沒俸祿,誰來做官?如果做工沒工錢,連食宿也不管,誰會做工?我們應該學習章元復,而不是嘲笑,更不要故作清高。自己的兒子,難道自己不能起名?沒有這樣的道理!堂堂正正挺起胸來。”

韓岡一聲輕喝,章回紅著眼睛,把胸口挺起,無比自豪地將徽章亮了出來。

“力是相互的,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這是力學的原則。有付出,也得有回報,這是氣學和格物的原則,更是日後繼續發揚光大的基石!希望諸君銘記這一點。”

“多謝相公。”

心情從地獄直上天堂,章回幾至於泣下,向著韓岡深深一禮。

“不必如此。”韓岡以平禮回應章回,“你與我是志同道合,包括在列的諸位,還有沒來的那些同道,都是認同了格物致知的道理,有心去探索自然萬物中的道理,並從中尋求到對自己對世間都有所裨益的知識。所以說我們是同志,同心同德、走著同一條道路,或有前後,但無有尊卑。所以不必如此拘禮,日後更不必為尊者諱,為長者諱。對了,該學習,錯了,也得直言不諱,這才是格物致知的正道。”

一室皆靜。

執掌天下大政的宰相,竟對他們這些學會會員以同志相稱,除了受寵若驚之外,在場之人,生不起任何其他的想法。

成為自然學會會員的士人,也許家底豐厚,也許頭腦聰慧,但大多都不是考進士的材料,在鄉裏從沒有得到太多的重視,即使作為自然學會的成員,改善了一點生存環境,卻也比不上那一等儒生。

而宰相卻將他們視為同道,這是何等的光榮,讓那些吟風賞月,視自己為異類的儒生看見,怕不要嚇掉下巴。

韓岡站定了,沒有繼續再向裏走。

有些話在這裏站著說,比進廳內坐著說要好許多。

“氣學,之所以與他學不同,只因是以格物為旨,以事實為本,而不是以聖賢之是為是,以聖賢之非為非。”

韓岡的聲音,讓人們躁動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已經直指聖賢了嗎?

“他學皆從書中來,從父老相承中來,提筆說話,便是古人說,父老說,依故事,不去辨析,不去思考。審問之,明辨之,慎思之,有幾個去真正做了?若是幾千年來,有那麽幾人用格物之法去體察自然,腐草化螢的謬論,螟蛉義子的異說,還能傳播於世?這都不要費什麽心思,只要稍加觀察,就能匡正古人之謬,可惜沒有!”

章回不自覺地點頭,越是研究自然之道,就越發現古人的見識其實沒那麽深,隨便一舉,便是許多訛誤。

“沒有對自然萬物的觀察、實驗和總結,就不會發現水是氫氧合成,更不會發現‘鏱’元素。”韓岡沖著章回點了點頭,“三代時,已經是金銀銅鐵錫,到了如今,還是金銀銅鐵錫。沒人去想要發現其他金屬,盡管一直都在身邊。或許有人說,金銀值錢,銅鐵錫能造錢,這五金都能造器物,‘鏱’有什麽用?”

一些人自嘲一笑,更多人臉色黯然。

有什麽用?這是研究中,最常聽到的話語。

真正沒用的是詩詞,是經義。難道對醫術的研究沒用?難道對氣象的研究沒用?但就是不能拿去考進士做官,只能被說成沒用。

“但我要說,有用,有很大用處。因為氧氣的存在,鐵不可避免要生銹——對了,五年前被放進密閉燒瓶中的鐵片,現在還沒有生銹,而對照組的鐵片,則早就銹光了。”

這是幾年前,出現在《自然》上的一個實驗,時間跨度很長,今天總算是公布了結果。

“可見鋼鐵生銹,與水無關聯,而與水中溶解的氧氣有關——之所以提起這件事,因為現在有發現,‘鏱’能防銹,當精煉過後的鐵中,摻了一定比例的‘鏱’和‘鏵’,其強度遠超尋常的生鐵熟鐵,也在百煉鋼之上,更重要的是,將比例稍作調整,新的合金就會極難被銹蝕,甚至丟入鹽酸,硫酸,硝酸之中,腐蝕得也很慢。”

場中一點點騷動。

不銹鋼的意義,不用韓岡多言,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莫說在場之人,就是隨便在街邊拉一個成年人,問問他不銹鋼有什麽意義,他肯定能說出一二三來。

“現在的成品還很少,主要是‘鏱’和‘鏵’暫時還很難煉制。只能做幾柄傳世的神兵利器。不過,更可以用來制造車床上的刀具,去加工鋼鐵。所以說,一件事,好與不好,也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頭腦去想,更要用事實做見證,不能隨便一看就下定論,更不能因為其物不古,便覺得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