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虛實(九)

“在遼國,想要個好人緣,很簡單,把好酒擺上了就行了。一杯有一杯的交情,一碗有一碗的交情,要是有一壇十五年陳的燒刀子,那就是過命的交情了。”

說話的男子,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即使在高高在上的王厚面前,亦是揮灑自如、言笑不拘。正是前一天趕來報信的荀諒的東家卓順。

“看來卓東家在遼國有幾個過命的兄弟了。”王厚笑說著。

他旁邊有秦琬作陪,為了確定遼人的動靜,他已經在天門寨守了兩天,本來早上就要走了,得到卓順從遼國趕回來的消息,又特地多等了半日。

“有幾個相熟的朋友,一起喝喝酒罷了,不過可以幫著打聽些街頭巷尾的流言,有些頭疼腦熱的事,還能幫幫忙。”

“遼人要是這麽好結交,就不會為患這麽多年了。卓東家能結交,人面廣,當是本身長袖善舞,商行也有那份勢力。”

“不敢,是多虧了韓相公和馮東家心胸寬廣,都監給口飯吃。”

“卓東家太自謙了,順豐行出身豈會是普通角色?你的名聲,我亦有曾聽聞。”

卓順這是在北地頗有些名聲的商人,王厚是第一次見,不過聽過他的名號。

出身自順豐行,做了十五年後,決定出去開創一番自己的事業。辭工之後,受到了順豐行的幫助,這幾年在河北邊地,外貿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遼國那邊結交了一大幫有實力的貴人。

邊境上各軍寨的日常物資,都是以入中法讓商人運來。早在秦琬調來主持天門寨之前,卓順就已經是天門寨最大的供貨商了。除了軍餉之外,就是糧草都是卓順運送過來交割——有鐵路是一回事,但官府主持運輸和私家商人主持運輸,效率和損耗完全不一樣。除非戰時,或是數量過於龐大,否則日常消耗的物資,都是交給商人們來轉運。其中的確有著不少貓膩,但終究比官府內部的老饕強了那麽的一點。

秦琬初來乍到,就收服了寨中將校,也有卓順的一份功勞。如今能堅持練兵,讓士兵們不生怨言,也多虧了卓順的幫助。

而卓順,藉由在北地軍中紮下根基,與一幹將佐互利互惠,結成了一張網,籠罩了小小的安肅軍北。而同樣的網,遍及北地各路。

“像小人這般,在順豐行中,實是車載鬥量。苦幹十幾二十年,然後自立出來的人有許多,買賣做得比小人更大的,也不知有多少。”

“我知道。”王厚帶著無盡的感慨點了點頭,“你們順豐行不一樣。”

他是看著順豐行發起來了的。當初開拓河湟,自家父親、高遵裕和韓岡個辦了一家商行,運出隴右特產,運進中原器物。

其中韓岡的順豐行本錢最小,但到了最後,高家的商行被並吞,自家的商行雖還在,更是依靠資格和自己的身份,在雍秦商會裏維持著高級會員的資格,有資格成為理事會的成員,但從利潤和本錢來看,其實不過中等水平。

而順豐行,已經成了天下第一的大商會。也許普通百姓不會知道總在城外道旁建造倉庫、城內卻沒有店面的順豐行,但任何一個商人,不知道順豐行的名頭,那就是不合格,因為順豐行現在只做批發生意。

任何一家順豐行分號,一天下來,看起來只有幾個客人出入,卻能比城內一條大街上所有商鋪、酒樓的銷售額都高出許多。想想天下間有多少順豐行的分號?這是真正的富可敵國!

這並不是因為韓岡做了宰相,至少不只是因為韓岡做了宰相的緣故,馮從義的經營能力的確出色,但也不至於到了超越陶朱公的水平。而是他們從來沒有以賺錢為主要目的——這是王厚親耳從韓岡那邊聽來的——是為讓更多的人生活得更好。本著這樣的初衷,生意做得越大,也越發地得人心。

就像眼前的卓順,聽王厚誇順豐行,立刻就笑逐顏開,滿是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尋常自立門戶的商人,有幾個會對自家舊日工作的商會有這麽深的感情?

順豐行是獨一家。

“太尉說得是,我們順豐行的確不一樣!”卓順充滿自豪,“對於小人這等自立門戶的行中老人,行裏都是盡力扶持。小人的商行能開起來,是行裏幫忙從平安號借的錢;做的買賣,是行裏介紹的。在這北境,能輕易打開局面,更是占了相公的光。”

卓順說得動情起來,眼圈都開始微微泛紅,“給資源,給渠道,還通過平安號放貸。一分的年利啊,就是族中放貸,都沒有這麽少的!第一次賠了,還能選擇債轉股,然後可以從平安號再借一筆,這第二次再賠了,還能回去繼續做事,慢慢還錢。天底下的商行,哪有這般待人的?真的,沒第二家了。”

王厚聽得也是感慨不已,韓岡和馮從義的手段,當真是學不來。真要這麽學,家裏都擺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