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南北(一)

“都下去。”

仿佛劫後余生般松了一口氣的文武臣子們魚貫而出。

長時間的會議,讓年邁的耶律乙辛疲憊不堪。

而長時間的會議,也沒有帶來一個像樣結論的這件事,更是讓大遼天子在疲憊之余,增添了多許憤怒。

端過金杯盛滿的葡萄酒,耶律乙辛大大地喝了一口,鮮紅的酒漿抿在嘴角。他攥著金杯,幾乎要捏扁了,恨不得砸到之前退出去的一幹重臣的頭上,“一群廢物。”

“現在誰還敢對父皇說三道四?”耶律隆直言不諱。

他坐在一旁,一直都沒怎麽說話,直到現在。

並不是朝廷裏面缺乏賢良,聰明人在朝堂中從來都不會缺,蠢人才少見,但敢於在耶律乙辛面前表達自己意見的臣子真的是不多見了。

尋常時候,時常與聖意相左的朝臣,總會讓皇帝恨不得幾棒子打死,可到了危急關頭,他們雖不一定比其他人頭腦更好,但總比唯唯諾諾不敢出主意的臣子要強上一點。

可一個太過於強勢的皇帝的朝堂,本來很少會有強勢的宰相。

弑君篡位的耶律乙辛,用強勢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對朝堂的控制欲,在張孝傑等舊日黨羽陸續病死或治罪之後,還敢在耶律乙辛面前說不的臣子已經一個都不剩,連敢於表達自己想法的都沒幾個了。

大事小事,皆請於天子,得旨後方行。皇帝放心,臣子也舒心。

尤其是在耶律乙辛盛怒之時,誰不怕一字說錯,就落到身死族滅的下場?反倒是有志一同的俯首聽訓,來個罰不責眾,倒是平安度劫的良策。縱使天子雷霆震怒,總不至於將朝堂頂層屠戮一空吧?

耶律乙辛做臣子的時間比做皇帝長得多,如何不明白?不過是之前用得順手,現在就要承受代價了。只是兒子的話,還是紮耳朵。

“那你說該如何?!”耶律乙辛輕輕放下酒杯,平和地問道。

怒火終於有了發泄的對象,熟悉耶律乙辛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盛怒時突然平靜下來,只是證明他已經怒到了極點。

“當然只有報復回去,否則大遼的臉面何在?”

耶律隆安然地盤膝而坐,並沒被父親的遷怒所影響。

以遼宋國勢的差距,已經容不得遼國來一場繼承者的內亂了。耶律乙辛清楚這一點,耶律隆也明白這一點。

他勢力有成,幾個兄弟一個成氣候的都沒有,他的父皇想要廢掉他這個太子,結果就是大遼國滅,闔族死無葬身之地。

只要他不去動提前即位的主意,即使桀驁一點,他的父皇也只能忍下來。而耶律隆本人,也不會犯蠢,平白讓宋人撿便宜。

“只要父皇一句話,兒子這就領兵南下,與南人一較高下。就是他們,只要父皇一聲令下,又有誰敢不拼命?”

耶律乙辛雙眉揚起,“怎麽,想法變了?”

耶律隆坐正了,肅容道,“兒子知道之前的想法錯了。水師如此不成器,誰知道神火軍和那些寨堡又會有什麽差錯?不知己不知彼,還打什麽仗?”

耶律乙辛今日的怒意,來自北洋水師的慘敗,大遼現在的窘境,也同樣來自北洋水師的慘敗。

如果只看北洋水師的奏報,那絕對不是一場慘敗。

十五艘宋艦攻打蘇州港,總計戰列艦十一艘,巡洋艦四艘,其中還包括最新銳一級戰列艦的蘇州號和青州號,戰列艦的數量差不多是北海艦隊的半數,實力更是達到了七成以上。

蘇州港中水師毫不畏懼,浴血奮戰,迎著暴風驟雨一般的炮彈上前,在最近的距離上與宋人的火炮對抗,雖然損傷不小,但最終還是逼迫宋軍連夜逃竄。

按這一份來自遼東的戰報裏的說法,此番北洋水師當真是勞苦功高,即使參戰的戰艦數目不相上下,可火炮數量就差了許多,質量更是有天壤之別,只有不到一半的火炮數量,就擊退了強大的北海艦隊,給多少褒獎都不嫌多。

但大遼天子的耳目從來就不只是一個,而是至少三四五六七八個。另外的幾條渠道,都傳來了與北洋水師奏報截然不同的消息。

來襲宋艦並非十五艘,而是只有三艘,其中大部分時間,參戰的只有一艘——即是宋國北海艦隊最強戰力之一的一級戰列艦青州號。

也就是說,這一場海戰,是一艘宋艦對十六艘遼艦。

數量如此懸殊,竟然被打得大敗而歸,即使那一艘是方今海上的最強戰艦,也不該是如此結局。

大遼的面子裏子全都沒了不說,十多年來,投入到海軍中的以千萬貫計的經費,被證明全打了水漂,這才是最讓人痛心的。

按照密奏中的總結,整件事就是宋人開始封鎖海上航線,出動北方艦隊分散劫殺大遼海船,其中青州號追殺本國戰艦進入蘇州港附近,港中艦隊傾巢而出,單艦的青州號不但沒有撤退,反而反攻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