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宴火(四)(第3/5頁)

“小人怕是疾疫,當天就去廂醫館請了坐館的劉醫工來。檢查過後,劉醫工說不是疫症,不會傳染,但也沒確定是什麽病,只說可能是厥脫。”

“沒有痢疾?”這是大災之後,最容易爆發和傳播的疫症了。

“有。這段時間,有五人發了痢疾,上吐下瀉。小人都是按照府中訓令,當天送去了廂醫館,聽說之後都送去了外城的新生醫院了。還有身上突然長斑發熱的,也有十幾人,全都送去醫館了。”

錢所由嘴雖然碎一點,但該說的都沒漏,這讓黃裳很滿意。

災後疾疫,尤其是夏日洪水後的疾疫,以痢疾最多,然後就是傷寒,再來就是瘧疾,所以按照朝廷頒發的新版災傷應對手冊,開封府頒布了條令,命各坊嚴查有相應症狀的病人,一旦發現,及時上報,並將病人送到對應的醫館中,最後統一運送出城。

但黃裳還是肅容強調道,“疫症上一定要小心,一旦有苗頭,立刻送去醫院。本府知道病人家屬都擔心病人,你要好生解釋,安撫好人心,莫要生亂。”

他不僅是對錢瑞說,也是對都所由在說,一眾廂吏頭點得一般整齊:“大府放心,小人等一定會用心做的。”

黃裳神色依然嚴肅,依汴陽坊的現狀,是開封城中最容易爆發疾疫的地方之一,容不得有半點疏忽。

如果說對突然而至的暴雨,都堂沒有辦法,只能硬撐著,那對災後的瘟疫,都堂只有四個字——嚴防死守。黃裳很清楚,要是他做不好,就是韓岡也難保住他。

十幾日的雨水,雖說只有開頭幾日是暴雨如注,之後的雨水是時斷時續,連綿細密,就連讓都堂憂心忡忡的洪水,也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全都離開了開封府界。而開封府目前最為緊迫的任務,非是防洪抗澇,非是災後重建,正是防病防疫。

暴雨來了,會垮塌的只有年久失修的屋舍,影響到的也只有進出京城的旅客,洪水來了,也淹不到開封府高處的地方,歸根到底也只會有不多的一部分東京士民會受到影響。

但瘟疫不同。

東京三重城垣內,不計軍籍,共計四十九萬在籍人口,五萬以上的流動人口——這又是一個新生詞匯——而且這流動人口,黃裳都不敢肯定只有五萬,就是聽到下面報出十萬,他也不會驚訝。

而整個開封府界,官民士庶共計一百五十萬有余——這是在籍的主客戶,不在籍的還要再添二十萬。

另外京畿駐軍,上至班直,下至廂軍,一京二十二縣,兵力總計十三萬有余,並入親屬,足有五十萬。

這還沒算未入籍簿的幼子,借用保赤局的種痘數目,開封府界內,七歲以下的孩童當有百萬。也就是說,黃裳治下,人口至少三百萬。

已經多到了讓黃裳心驚膽戰的地步。一旦瘟疫爆發,三百余萬人口,沒有哪一家能說可以安保無恙。

就像這一座汴陽坊,七百多戶人家、三四千生口都集中在一座裏坊中,比起內城那種三五巨室占據一座裏坊,人口稠密十數倍,衛生環境更沒法比,洪水過後,最是容易滋生疾病,尤其是烈性傳染病,一個人得病,當天就能傳染給十人,第二天就是一百人,第三天一千人,第四天還沒過去,全都得病了。

盯著一眾廂吏,黃裳再三叮囑,甚至威嚇,“防瘟避疫是重中之重,萬萬不得疏忽,一旦有事,本府不免都堂責難,爾等亦難逃罪責!”

都所由及其下屬皆悚然領命,錢瑞的黑臉甚至都白了。

見這一幹廂吏如雷驚的蛤蟆,黃裳又把口氣緩和了下來,“如果爾等差事辦得妥帖,本府亦絕不吝賞賜。府中每年轉官吏員總有五六人,有年資高者,有德望隆者,亦有功績著於同列之輩,若是爾等當真能立下功績,本府又如何會吝惜一領青綠?”

一個巴掌一顆糖,對於普通的吏員或是底層軍官來說,得入流品的官身,可是夢寐以求的好事,但那就跟天上的月亮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但當真有機會能得到一個官身,為此而心動的絕非只有都所由一人。

比起剛才因畏懼而領命時的聲音,現在應聲的吏員們的聲音中充滿了熱情。

一硬一軟地揉搓過了辦差的廂吏,黃裳又招過汴陽坊的一眾父老,二十多人,基本上都是五六十歲的老蒼頭,個個老態龍鐘,在黃裳面前戰戰兢兢。

“爾等莫怕,本府來此,是奉相公之命,體察坊中災情,並督辦災後救助。”

黃裳素知兩位宰相,尤其是其中的一位,在民眾中的地位,一開口就提到了自家的頂頭上司,頓時就見父老們臉上憂懼的神色少了不少。

“自來大災之後須防大疫,此事事關爾等自家性命,萬萬不可疏忽。積水要盡快排幹,淤泥也要盡快鏟除。毀壞的廬舍,清理起來同樣要盡快。這些都是易於滋生疾疫的場所。陰濕的地方要及時撒上石灰,可以消毒殺菌,衣物床褥要在太陽下多曝曬,這與石灰有著同樣的用處。朝廷新近頒布的四害,鼠、蠅、蚊、虱,都是傳播疾疫的害物,一旦發現,要立刻滅殺,決不能疏忽大意。飲食上同樣要注意,外面的粥棚裏面應該有鍋爐,能提供熱水,平日取水,就喝鍋爐裏的開水,免得誤吃了不幹不凈的東西生病,如果有人生病,要及時稟報裏正、所由,不要拖延,以免耽誤了性命。留在家裏,只能請來一兩個遊醫,醫生、醫工都請不到,外城的新生醫院,可是有正牌子的翰林醫官給人問診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