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塵囂(七)

得到了祖父的提醒,耶律懷慶看著地圖,越看越覺得韓鐘的營地位置設置得精明。

韓鐘就在保州城邊上駐守,營地又紮得牢固,兩邊的火炮能相互掩護,這樣的防禦布置,實際上比單只固守保州城一點都穩妥。

一座保州城圍了就圍了,但保州城外多了一座駐紮五六千人的營盤,想圍起來就難得多了。

單獨攻打其中任何一處,就要分出大半精力去提防另外一處,犄角之勢一成,官軍攻取保州的難度高了一倍都不止。

而且上上下下都知道韓岡的兒子在這裏,王厚、李承之為了日後能回去見韓岡,都會把手中的主力向保州調動,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保證韓鐘的安全——正好有京保鐵路這條幹線在,主力更靠近保州,也並不影響之後應對戰局變動。

但韓鐘在保州城外這麽一坐,等於逼得他頂頭上司的上司,把預定的決戰之地放到了保州。

不論遼軍會不會攻打保州車站,韓鐘盡忠職守、甘赴奇險的名聲就出去了,要是遼軍攻取不得,他的功勞就更大了幾分。

不管營盤紮得有多堅固,只要不在城墻內,那就是城外野戰,以耶律懷慶對宋國的了解,南朝對敢於在城外禦敵的將領,一向獎譽甚多,遠比固守城池的功勞要高得多。

當此戰戰罷,雙方收兵,韓鐘就是不辱乃父英明的將門虎子……不,是能承繼其父的麒麟兒,以他嫡長子的身份,又有如此功績,日後韓岡手下的勢力,有多少人會放棄支持他,而支持他的兄弟們?想必會很少很少了。

“看得怎麽樣了?”

等了耶律懷慶一陣,估摸著他應該先後想通透了,耶律乙辛問。

耶律懷慶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不甘心壓了下去,一抱拳,“此人精明果敢,日後將是大遼之患!”

“大遼之患?”耶律乙辛冷笑了一聲,“比他老子差得多了。算計得太精明,把別人都當猴兒耍。勾心鬥角的本事學了八九成,他老子其他本事可沒見學到多少。”

短短幾分鐘內,耶律乙辛對韓鐘態度又是一變,變得不屑一顧,耶律懷慶雖然想不透,但心中還是難忍一陣竊喜。

耶律乙辛橫了孫子一眼,臉色倏地一沉,“你開心什麽,韓岡才四十啊!”

四十多了。

但耶律懷慶哪裏敢指正,趕忙低頭認錯。

耶律乙辛將眼中的失望掩起,哪邊都是不成器,日後就看誰更差一點了。

這世上本來一代更勝一代就難得很,虎父犬子才是常見,韓岡家的兒子私心太重,自家的兒孫也沒強到哪裏去。

只可惜韓岡太年輕,有的是時間,日後幾十年,大遼的君臣都要面對他的挑戰。

自己又太老了,要是能年輕三十……不,二十,不,只要能年輕十年,耶律乙辛還真願意跟韓岡好好周旋一番,只可惜,自己實在是太老了。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了。

“祖父,韓鐘現今守在保州城外,高墻深壘,正欲誘我天兵前去攻取。李承之和王厚怕也是趁勢想在保州城外與我軍一決高下,就按之前所說,肯定是不能上當。”

耶律乙辛點頭,示意孫兒繼續說。

“所以以孫兒之見,最好就是在天門寨這裏與王厚耗上。聲勢得做得大一點,實際上卻不能太冒進。”

軍隊火器化,戰鬥力的確提升不少,錢糧物資都是潑水一般地花出去,就是能將戰火燒到敵境去,但花銷一點都不見少。比起舊日戰爭的開支,現在的軍費翻了兩倍三倍還要多,而同樣是火器化的宋軍,戰鬥力也直線上升。宋人駐軍的寨堡更是越發的堅固,不是鄉民的村寨,不付出極大的代價,很難拿得下來。聽了一夜的火炮聲,耶律懷慶深深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說得都對,很有道理。”聽了孫兒的意見,耶律乙辛一句一點頭,直到最後,才輕輕搖了一搖,“只是有一點是錯的。”

耶律懷慶微微睜大了眼睛,“還請祖父明示。”

“太平,是打出來的,不是求來的。只有在戰場上表現得好了,才能讓章惇、韓岡願意跟朕談。”

耶律懷慶不解地問道,“但祖父不是派出了兵馬,紛擾地方嗎?難道宋人還能把那麽多精銳一支支都抓住?”

耶律乙辛搖頭,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無奈,“光是打草谷,那是流寇本事,絕不會被南朝都堂放在眼裏。”

“難道還是要攻打寨堡不成?”

“天門寨,或許也不一定要天門寨,但從天門寨,到保州城,這一條路上的幾座寨堡,一定要拔掉一座。養兵十年,朕要看看我大遼兒郎們攻城的能力!”

耶律乙辛看著孫子,這個時候,他的眼中終於有了一點慈祥,“這也是朕能為你們父子做得最後一點事了,如果能順順利利地結束這一戰,這邊境上至少能安穩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