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塵囂(六)

在敵人決定的戰場上作戰,那是最無謀的舉動。正如耶律懷慶所言,耶律乙辛寧可放宋軍進入國中,拉長對方的補給線再進行決戰,也絕不會選擇在宋國境內,將國運孤注一擲。

“只是這樣做的話,邊境上的國人就要受苦了。”耶律懷慶等了一會兒,又說道,他知道他的祖父喜歡看到自己思慮周全的一面。

耶律乙辛果然點頭贊許,道,“這一仗,不一定要在戰場上分一個高下,漢人的大臣喜歡的是決勝於廟堂之上。那雖然是漢家讀書人夢囈的玩意兒,但有時候,的確有那麽一點用。”

如果雙方難以在戰場上分出勝負,那樣的話,就必須在對面的朝堂上找到同盟。

自古以來,如此決勝於朝堂之上的情況數不勝數。

耶律乙辛相信,遠在千裏之外的開封城中,他的盟友數不勝數。

跟在耶律乙辛身邊多年,耶律懷慶很明白他祖父的心意,“可是在章、韓二人身上。”

耶律乙辛冷笑道,“章、韓二人操縱國柄,名為宰相,實為皇帝,可這世上,豈有兩日並立的太平。”

“河北這裏是李承之,聽聞是韓岡一系,正當面的守將是王厚,與韓岡更是兒女親家,幾十年的交情。”

“如果朕是韓岡,最想要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如果戰事拖延不休,待到大議會選舉的時候,邊事可就會成為政敵攻擊的弱點了。”

耶律乙辛多年來一直都在關注韓岡,關注韓岡所倡導的一切。他對格物之學視若珍寶,卻對大議會嗤之以鼻。之所以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不是純憑心意,而是經過了深入的了解。

明年就要召開大議會,要是戰事不休,損失最重的就是韓岡。多年來韓岡一直信誓旦旦,要召集天下人共議天下之事。可說到底,還是想要借助天下人的名義,來確認他控制天下是名正言順,順天應人。

就像皇帝總想借一個天子的名號一樣,從天地那邊得不到助力,就得從人那邊想辦法了。

但宋遼戰事一開,韓岡力主對抗,除非宋軍能打一個大勝仗,否則損失掉的,都是韓岡的聲望。

“章惇一直都是韓岡的盟友。”耶律乙辛恣意地說道,“可看到韓岡犯錯,他會不會順手扯一下韓岡的後腿?這都是說不準的事。”

“不論大議會成與不成,韓岡明年辭位是必然的,這個是韓岡的公開承諾。天下人都看著他會不會信守諾言。宋人在看,朕也在看。”

“如果他屆時不辭去相位,多年來辛苦積攢下來的信用可就要損失大半,這是連宰相之位都比不上的損失。”

“可要是韓岡守諾辭位,大議會又無法順利召開呢?”耶律乙辛洋洋笑道。

本來韓岡預計是進入大議會牽制章惇,如果沒有了大議會,那章惇可就得到了解放。韓岡縱然能維持之前的影響力,可沒有一個合適的名目,也無法貿然幹涉朝政,正所謂名不正而言不順,章惇就可以沒有太過顧忌地去鏟除韓岡在朝堂上的黨羽。

“那……可是要遣密使聯絡章惇?”耶律懷慶小心地問道。

如果當真要動搖南朝朝局,掀翻南朝最為讓人棘手的韓岡,與南朝的另外一位宰相內外聯手就是最好的辦法。

耶律乙辛滿臉的皺紋仿佛都透出了光來,笑道,“朕已經挑選好人選,與章惇和韓岡分別聯系了。”

“韓岡?!”耶律懷慶驚訝道。

耶律乙辛點點頭,“章惇希不希望韓岡早點離開?萬一大議會不召開,說不定韓岡一翻臉就不走了,那該怎麽辦?誰能保證韓岡會不會這麽做?章惇也不敢冒險。而韓岡,難道他願意大議會出意外,最後落到讓章惇撿便宜的地步,以韓岡而言,他敢全心全意相信章惇嗎?”

這一次,是耶律乙辛的得意之舉,一說起來,便滔滔不絕,“總之,南朝的都堂還有大事要做,只要朕稍稍退讓一步,南朝的兩位宰相也會暗地裏退讓一步,相互給一點面子,臉上都有點光,那還有什麽好爭的?朕可不信,章惇、韓岡還能跟朕一直糾纏下去。”

他開心地笑著,“這世上沒有打不開的鎖,只要用對了方法。即使撬不開,也可以直接用斧頭來砍開。”

耶律懷慶連忙贊道,“祖父妙算,韓岡是作繭自縛,那章惇看來也脫不開祖父手掌心。”

“這也說不準了。”耶律乙辛雖是如此說著,卻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選擇在這個時候與宋人翻臉,又豈是沒有原因。宋人吃下啞巴虧那是最好,如果章惇、韓岡想要報復,這個時機卻是他們最難受的時候。

“那下面對天門寨該如何打?”耶律懷慶稍等了一會兒,又問道。

就是深夜時,天門寨方向上的炮聲依然未有止歇。雙方炮火往來,帶來了一個喧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