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塵囂(十六)

秦琬很是郁悶,直到文嘉進病房來探望他之前,他都是睜著眼睛,望著病床上方的房梁,一動不動。

即便看見文嘉進來,坐起來笑著迎接,也很容易看得出,他只是在勉強打起精神。

文嘉說了兩句尋常探病的話,見秦琬沒多少精神,自覺也毫無意義,幹脆就不說了,就在床邊拖了張椅子坐下來,陪著秦琬發呆。

文嘉很能夠理解秦琬的心情。

換做任何一名將領,慘敗而歸,怎麽都不可能開心得起來。

文嘉詢問過一同回來的幸存士兵,知道秦琬一開始是順利潛伏到了目標前,還知道秦琬手下的擲彈兵向目標投了炸彈。

但沒有斬首,沒有繳獲,只有幾個士兵的口供——跟隨秦琬沖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就兩個活著回來。

而且所有出擊的戰士,也只回來了一半多。

這些人,全都是秦琬鍛煉經年的精兵,完全可以說是天門寨的選鋒,在這一次夜襲中,僅是戰歿就接近了一半,這樣的損失,以秦琬的性子,又豈能輕易釋懷?

想到這裏,文嘉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秦琬才好。換作是自己,只會有同樣的反應。

只有一點值得文嘉慶幸,就是秦琬還是好端端地回來了。

難得有個談得來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知己。還有他出擊時竟把指揮權交托過來,這知遇之情就更不用說了。

被文嘉感懷的眼神看著,卻一句話都沒有,倒是秦琬不舒服了:“你這是來探病呢,還是來守靈的?”

秦琬看著恢復了一點精神,變得跟平時一樣了,文嘉就笑了,“不知道該怎麽勸,幹脆就不勸了。”

“別啊,勸勸我啊。”

“看起來不用勸了。”文嘉與秦琬說笑了兩句,正色道,“都監,勝敗是兵家常事,昨夜也只是小挫而已,天下間又有誰能心想事成,成事沒有任何波折的。那位韓二衙內事前算計得多精明,現在也不是幹瞪眼嗎?損失是損失了,但都監你還在,天門寨中還有半萬精兵,這戰事,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我哪裏是為這點事?”秦琬哼了一聲,“又沒丟了天門寨,這麽丁點傷亡,又能算什麽?當年雁門關都丟了,之後不也拿回來了?”

秦琬嘴上是不肯服輸的,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以他的傷勢,實在沒必要躲在病房裏。

停了一下,秦琬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問道,“城中情況怎麽樣了?”

“王副將守城還是沒問題的。”文嘉說道。

聽到文嘉提起副手,秦琬立刻露出了一幅嫌惡的表情,“事情交給他了?”

文嘉明白秦琬的意思,“如果都監還在外奮戰,我是肯定不會交給他的。”

秦琬出戰時,將天門寨的指揮權交給了文嘉,就是不信任他副手的指揮能力。甚至擔心其亂指揮,把自己給害了。

但當秦琬返回寨中,戰鬥平息,名不正言不順的文嘉,不可能繼續依仗秦琬的授權來指揮城中兵將。秦琬此時臥床,副將接過指揮權是名正言順,除了秦琬,誰都無法阻止。

“木頭呢?”秦琬問道,他出擊之前,可是交給了他一個任務,連配件也交給他了。

文嘉點頭道,“之前得多謝他了,要不是有他在,我指揮起來,不會那麽順順當當。”

秦琬身邊的這位親信護衛,姓木,性子也木,就只聽秦琬一人的。秦琬出城前將佩劍交給他,要他幫文嘉鎮壓城內官兵,他就當真拿著劍在秦琬身後虎視眈眈,誰敢說不,就把劍亮出來。寨中上下都知道他是個實心眼,一根筋的性子,明白他當真敢拔劍殺人,竟沒人敢違逆文嘉的命令。

秦琬卻不想聽文嘉感謝的話,急著追問道,“木頭現在在哪裏?”

文嘉無奈地攤開手,“他只聽都監你的話,之前差點拿劍砍了王副將,好歹把他給攔住了,現在被押在他的住處,由何進帶了兩個人看著。”

聽到身邊親兵沒事,秦琬就安心下來。再聽到他當真拔劍砍副將,秦琬就遺憾地咂了一下嘴,“這小子,就是心眼太實在了。”看到文嘉驚訝的眼神,他咳了一聲,“可惜也是不知變通。回頭等我傷好了,再找王七陪個不是,畢竟是我的命令,嚇到他了。”

文嘉嘆了一口氣,“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秦琬能說笑,能嘲諷,這是真的恢復正常的表現。

都是成年人了,久在軍中,生死早該看淡,一時間心情難以扭轉是正常,但過去了就沒問題了,不需要多勸。

“這叫沒事?”秦琬擡起腳,清早才敷上去的石膏,現在就開始凝固了,“我這傷,李醫官怎麽說的?”

文嘉半開玩笑地說道,“與遼人廝殺了一場,又被遼騎追殺了一段,倒是什麽傷口都沒有,就是扭了腳,李醫官就想知道你好端端地怎麽崴了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