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塵囂(十七)

“太尉。”

“太尉!”

“太尉!!”

耳邊傳來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急促。

大號的檜木浴桶中,王厚緩緩睜開眼簾。

額前的濕發,不停往下滴著水,從鼻尖一直流到露在水面外的肩頭上。

“吵什麽?”王厚低緩深沉的聲音裏,充滿了威懾力。

換個說法,就是起床氣。

自從率部抵達保州後,幾天來,王厚睡覺的時間加起來也沒有三個時辰。

他可不想讓下面的將校看到一個衣冠不整、蓬頭垢面的主帥,也不想下屬們看見他滿眼血絲、眼圈青黑的樣子,最重要的,他不能拿著一個昏昏沉沉的頭腦去指揮千軍萬馬。

任何時候,他要保持一個頭腦清醒、思慮敏銳、形象完美的主帥。

因此泡個熱水澡,在溫熱的洗澡水中愜意地小憩片刻,對王厚而言,就成了是代替睡眠的最好的手段了。

每天半個時辰的泡澡,即打理了個人衛生,也保持了精力不至衰減。而他這種狀似悠閑的姿態,也讓下面的兵將覺得他這位太尉,對兇猛的遼兵胸有成竹、猶有余裕,絕非那一等平日裏趾高氣昂,見敵便嚇得噤若寒蟬的廢物。

泡澡對他是如此的重要,若是有人在他泡澡的時候過來打擾,遇上的就不是尋常那位溫文爾雅的儒將,而是他憤怒暴躁的一面。

只有王厚身邊跟了多年親信伴當,才敢大著膽子去打擾王太尉寶貴的休息時光,但也必須是有著足夠充分的理由才行。

王厚用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水抹去,也順便讓自己更加清醒,“是不是壞消息?”

好消息等到他有空在說,壞消息要及時上報。這是王厚立下的規矩。

好消息拖一時半會兒不打緊,壞消息就必須盡快處理,以免形勢更加惡化。

尋常事務,王厚手底下的得力親信,就能分辨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但有些事,並不屬於親信能夠決定的範圍。

“呃,小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彭將軍和蘇將軍來了。”

王厚直接闔上了眼皮,擺了一下手,“讓他們等。”

親信得令就下去了。

盡管他懷裏有兩三枚銀通寶,都是剛剛到手的,但他服侍的王太尉的命令才是第一位。至於送他好處的兩位將軍,一兩句話就足以作為報償了。

在親信走後,王厚又閉上了眼睛,準備再睡上一會兒,半個時辰的泡澡時間短得可憐,之前已經浪費了兩分鐘,接下來的時間裏,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但他剛剛闔上眼皮沒多久,一個聲音就又在耳邊響起。

“太尉。”

“太尉!”

“太尉!!”

王厚憤怒地睜開眼,冷笑著問道,“門包拿得開心吧?”

撲通,親信被嚇得一下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太尉明鑒,過來請見的官人,小的都讓他們在外廳中候著了。”

王厚怔了一下,聲音中少了點怒意,“那是壞消息了?”

一陣沉默。

“怎麽了?”王厚納悶地問道,從水裏坐起來。

親信搖頭道,“小人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是城外車站大營的韓二官人送來了。”

只聽到韓二官人四個字,王厚的臉就掛了下來,聲音也冷了下來,“他又怎麽了?”

王厚這段時間越發地不待見韓鐘。韓岡的兒子裏面,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屬饕餮的,只吃不拉,便宜都占不夠,偏還要把名分給掙足了。比起跟自家老二交情很好的韓家大哥,這韓二哥就私心太重了。

“韓二官人報請太尉,說是北虜肆虐保州,鐵路多有損壞,他忝為保州鐵路分局提舉,責無旁貸。請太尉同意他調派人手,修補鐵路各處損壞。”

“怎麽就這麽能折騰?!”

王厚黑著臉坐了一陣,氣得半晌也沒開口。

整個保州路的戰略布局,都因為韓鐘而被打亂。

甚至為了韓鐘一人,不得不將決戰的地點放在了保州,使得他必須親自領兵前來,喪失了許多軍事回旋的余地。

不過讓王厚感到有些開心的,就是耶律乙辛竟然盯上了天門寨——或許是看透了保州這裏的危險——一直都逗留在邊境上不肯南下。讓韓鐘徹底失算。

但這位的品行不如其父,但性子卻一模一樣,從來不肯認命。一事不成,就另生一事,直到符合自己的心意為止。

“太尉?”親信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王厚臉色難看,但終究還是下令,“傳我的令,著提舉保州鐵路分局韓鐘,保持保州境內鐵路暢通,不得有誤。”

親信暗自咋舌韓二衙內真是好本事,自家太尉脾性硬,又是他的父執輩,竟然幾次三番地逼得自家太尉為其舉動在後畫押。真真不愧是韓相公家的兒子。

陳六在太尉行轅外等著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他哪裏不知韓鐘的計劃是一次次在向王厚這位主帥挑釁,讓堂堂太尉,都不得不滿足他的心意。且前一次失敗了,這一次又來,從來沒有說明白知趣二字。在陳六想來,王厚不大發雷霆,把他叫進去發落,都是老天開恩了。